季舒赶上了高铁,到京州后便忙得马不停蹄。除了看比赛时,她能歇一会儿。
其实她对这场输赢并不在意,赢了当然开心,记住那一刻的感受,便能接着努力;输了虽然难过,但适当的挫折对孩子是有利的。
幸好是赢了,她不必多花精力去开导孩子,还放纵了一会,大晚上的,他们带着孩子去吃了烤肉。这个小家伙,挺会挑时机,趁着赢了比赛说想换个球拍,她痛快地答应了。
夜宵吃完,送孩子回爷爷奶奶家时,两个大人被说了几句,知道孩子明天要上学,还带他胡闹到这么晚。
季舒只当和尚念经,终于到家,她累得瘫在了沙发上,一句话都不想讲。
“小姨找了我,她说有事找你帮忙,你帮个忙也不难,但你拒绝了,还是要收费。”
季舒睁开了眼,他正站在沙发旁看着自己,“我没有拒绝,帮忙的前提就是收费。就跟上班一样,谁会白打工?即使不收钱,也是想图别的。”
何烨皱了眉,“小姨平时对我们挺好的,你也不用算的这么清。”
“我们?”季舒笑了,“是你,不要加上我。我可从来没享受过她给的好处,凭什么要我给她鞍前马后?她给我一个好脸色,就是对我的奖赏了吗?”
看着她如此市侩地说出这种话,何烨十分不适,“我们是一家人,她没让你给她鞍前马后。我不信你要有事找她,她不会帮你。”
“不要说这种假设,我是绝对不可能去找她帮忙的,她也别想来占我便宜。”
“你平时挺会变通的,为什么在这件事上,你这么固执?”何烨突然想起她上次问责下属的话,“你是对我有意见,还是对我家有意见?”
“她代表你家吗?”
“至少你对她的态度不该如此。”
季舒气笑了,她不想跟他争执什么狗屁态度,“那你没必要上升到你和你家,不过说实话,我也没从你家得到什么好处。”
“你说的好处是什么意思?”
“好处有很多种,最直观的一种是钱。”季舒知道,自己在他眼中已经是庸俗到无以复加,她总是避免谈及这个话题,毕竟她自己的钱够花,对问他家要钱,她也难以启齿。可此时,被气昏头时,她又是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了,“他们有给过我什么吗?你可别跟我说彩礼,那点钱你要跟我算上,我双倍还给你。但凡他们在钱上对我大方些,都能让我心理平衡点,顺带着对你的小姨态度好点。”
何烨看着她,“那你跟我结婚,就是为了钱吗?”
季舒反问了他,“那你觉得是吗?”
“我觉得不是,但你现在为什么变成这样?张口闭口就是钱,我们不穷,能不能不要整天算计钱?而且那是他们的钱,他们有自由支配的权利,你会希望儿子天天惦记着你口袋里的钱吗?”
刚刚一通发泄后,看着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季舒忽然不想吵了,再吵下去,是无意义的发泄,估计会严重到他们都不知要如何面对彼此。
“你小姨的事,我真的没能力。她要我帮的忙,但凡让人抓到把柄,都会影响到我在公司的处境,我不想给我的职业生涯留下任何污点。至于说钱,也的确是拒绝的借口。这个借口在她看来很糟糕,但我无法对她的感受负责。”
她好声好语解释时,何烨被她激起的戾气才渐消,“那你刚刚可以好好跟我讲,我也不知道是这个情况。”
那你为什么先入为主,觉得是我错了?
“Sorry,我太累了。”季舒懒得跟他讲话,更别提沟通,说完她就站起身,“我先去休息了。”
何烨也不想跟她继续吵架,“好。”
奔波了一整天,身体疲倦到极致,季舒用最后的力气支撑着去洗澡吹头发,躺上床时,她想着问下那个受伤的人,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说过会告诉她,却是没有一通电话或信息。而这一整个晚上,她也没有合适的时间去问他好不好。
现在是太晚了,明天再说吧,眼皮越来越重,很快她便没有了意识,掉入睡梦中。
梦到了火山,她站在一旁,中间是流动的灼热熔岩。她潜意识中想逃离危险,理智更是知道多靠近几步就没命了。可是,她迈不开脚步,只是在凝视着熔岩,看得入神。更像是有种魔力在召唤着她,让她再多往前走一步。
她忘了有没有靠近、是不是跳下去了,但醒来时,身体发烫,头很重。她看了眼时间,九点多了,今天不忙,她可以休息一天。
躺了好一会儿后,季舒挣扎着起身,走出卧室,找了退烧药,想起不能空腹吃,又翻找出一桶泡面,加了水后丢进微波炉。
等待的功夫,她要走回浴室刷牙,可路过客厅,无意向外看了眼,却是愣住了。
雪在飘动着,颇有些密集,她走到窗边,往下看时,已是一片白茫茫。
下雪了。
今年还是下雪了,每个雪粒子随风飘动,不在意去往何处,落到玻璃窗上时,雪花的形状无比清晰地映出,可不多时,就化成了水,什么都留不下。
留不住,才是正常吧。
季舒看得入神,甚至在再次回床上前,拉开卧室窗帘的一道口子,能躺在床上看一角的雪景。
在等待药物起效的时间里,她趴着看外面的雪。手机里依旧没有他的信息,她想跟他说,京州下雪了。
南方的雪是稀薄到可怜的,今天有,明天就不一定了。即使交通便捷到能在二十四小时内任意去往一个有雪的地方,但这就是不一样的。
她应该发一条信息问他情况如何了,可不知为何,她犹豫着发不出去。她分不清是不想,还是不敢。给自己找的理由总是合理的,此时是上班时间,他很忙,她不应该发私人问候。
精神了一会儿后,她很快便恹恹地再次睡着。
这一觉,她睡的没那么踏实,噩梦一个接着一个,热得把被子给踢了,又在下一个梦中,冷的将被角搭在身上。
如此循环往复,不知过了多久,季舒再次醒来时,低烧已经退了。的确是出了一场汗,贴近脖颈的发丝都带了些许湿意。她的优点之一是身体素质不错,也对自己太过了解,她这是彻底好了。
外边的雪,好像已经停了,此时才三点不到。
季舒爬起身去冲了澡,大概是睡了太久,醒来后情绪也一直是低落的。低落之时,她在劝着自己,出去走一走,换一下心情。
穿上羽绒服与暖和的雪地靴,她拿着手机就出了门。
外面依旧是银装素裹的一片,小区里有孩子们在打雪仗,她抓了一把雪在手中揉捏,又轻掷到花坛里,当玩了雪。
她走出小区,是一天中最后的白昼时光,大概是有雪,显得格外安静。除了车道上慢速行驶的车,人行道上的路人寥寥。零星碰到几个,彼此都默契地没有眼神交流,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被吹入脖颈的寒风提醒了忘记戴围巾,她懒得再回去拿,将拉链拉到最高,可嫌弃被卡住脖子的感觉,她又调低了拉链。
穿得再严实,也不如室内暖和,可季舒并不抗拒这种寒冷,像是种自虐,她觉得这能让自己更为清醒。
道路一侧是高大的树木,雪挂在枝头。一眼望去,像是没有尽头。安静之中,人显得更为渺小。
她从不怕吃些痛与苦,擅长忍受,也总会想到办法解决的;可她怕的是,没有意义,觉得没意思。
现在的生活,是多年前的她渴望的。那时她对充裕的物质生活有着无限的渴望,她太想要一处体面的寓所、不费力购置的奢侈品和一切世俗眼中好的东西。
这像是印证了一个道理,如果都无法想象自己想拥有的生活,那必然是无法拥有的。
但此时,她对自己的人生,没有了想象力。
她并未有钱到奢侈品任意购买,但对消费再上一个等级,她是兴致缺缺的。对于父母和孩子,她会尽到责任。工作上该争取仍要争取。
除了这些,她没什么想要的;要不起的东西,早就被她排除在想要之外。
心疲倦到极致时,她难免会悲观地觉得,一切都没了意义,到最后,她能得到些什么。但是,父母的赞许,孩子的开心,就是值得她这么付出的。
她找不到答案,只能往前走着。只要身体足够疲劳,脑子就不会有闲暇来思考人生意义。休息一天,倒成了错误。
忽然,口袋中的手机震动,像是一个急救电话,能让她的大脑被占据。季舒迅速拿出,以为是工作电话,却是方恺的来电。
她接通后,不知是要先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去关心他的身体,还是先问他怎么样了。寒冷之中,人的反应速度是变慢的,她只说了声“喂”。
方恺察觉到她的语调不对劲,她不应该只有这一个字跟他打招呼的,“你怎么了?忙吗?”
“没有,不忙,今天都翘班了,我正在路上走。”
“你是在暗示我,不该在非工作时间给你打电话吗?”
季舒笑了,他怎么想的这么多,“我可没暗示,是你有同理心。”
“谢谢赞美,但我怎么觉得你这是把我给架上去了。”
“我只是在讲实话。”看着树下堆着的雪人,季舒忽然提醒了他,“你知道吗,京州下雪了。”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季舒问出口时,就觉得这个问题好蠢,他手机中有天气预报,他也有微信。难得下雪,朋友圈中肯定是有晒出的。
方恺同样在外头走着,他刚从已离身后挺远的那栋豪宅出来,心情不好也不坏,只是想给她打通电话。而这次,他有合适的理由可以打这通电话。
他对雪没多大的新奇感。而听到她有些开心的语气,他抬头看了眼旁边灌木丛上的雪,而另一侧的房屋内,已亮着灯光,在天色渐暗时,显得有些温暖。
下雪天,应该在室内呆着,有人陪伴,吃点热乎的东西。察觉到这个念头时,他就嘲笑了自己,怎么开始理解了他曾经不以为然的生活。
“我回来了,正在回家的路上。”
这么快,不过他能回来,就代表着工厂的局面被彻底稳定住了,他时间宝贵,给不出那么多时间一直呆在那,季舒笑了,“那你能赶上这场雪了。”
“你对雪的要求真低。”
“干嘛,下雪就是很稀罕啊。”季舒忽然反问了他,“你不是说过告诉我检查结果的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我现在不是打电话来给你汇报吗?”
“那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不好也不坏。”
季舒皱了眉,“什么意思?你快说。”
“没什么事,跟从前一样,那不就是不好也不坏。”
“那就是好消息。那你还疼吗?”
“你不说我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季舒不知他讲的真假,但她也无从求证,“那就好。”
“但你一提,我又觉得,好像有点疼。”
“我的错,我不该提的。”
方恺笑了,“我还等着你来问我的,结果还需要我亲自给你打电话啊。”
季舒知道,这事她做得很不对,但她不知道如何解释,从昨晚到现在,她连发条信息的力气都没有,“对不起。”
只是一个玩笑,方恺就听出了她的愧疚,他下意识停住脚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这简单的一句,显得她欲盖弥彰,季舒解释了句,“昨天回来身体有点不舒服,吃了药,今天补足了睡眠,已经好了。”
“那你为什么还在外面?你要去哪儿?”
季舒看着旁边的街道,依旧在她的熟悉范围以内,她不知道她要去哪儿,“可能去买个甜品吧。”
“你很喜欢吃甜品?”
“没有。”
方恺想说,那上一次见你挺爱吃的,可提及那一次,是种不合时宜。此时这通电话,都是有个正经的由头。
他早该打车回家,而不想中断电话,就一直往前走。他知道这很荒谬,但无法停下。
电话那头的他没有讲话,拿着手机的手已经冻到快僵硬,季舒仍没有“知趣”地主动终结这通电话,怕挂断之后,她又将独自陷入无解之中。竟然有一天,她会如此恐惧痛苦。
“真没想到你这么早就能回来,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那你呢?真的休息了吗?”方恺纠结着,还是说出了口,“总觉得你今天不对劲,不像是平时的你。”
“平时的我,是怎样的?”
“张牙舞爪,很凶,冷漠,不耐烦,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季舒都被他气笑了,“行了,挂了。”
“但是我宁愿见到那样的你,至少那样的你,不会被人欺负。把别人气死,也不让自己不舒服。”
季舒苦笑,心想你是不会见到另一面的我。那一面的我,庸俗且斤斤计较,拿着钱说事,只要对方钱给够,她就能忍着不吵架了。
“这样不好,会让自己无路可走的。”
听着她这样的自我检讨,方恺笑了,“所以你只对我这样,是吗?”
季舒没有讲话,可电话那头的他,也沉默着让场面一点点的冷却,只能逼着她回答了句“没有”。
“没有就好,是我想多了。”方恺知道自己是在为难她,也清楚地知道,他没有资格为难她,“别在外面走了,回去休息吧,别身体又不舒服了。”
“好的,你也是。”他没有说话,季舒主动结束了对话,“那就先这样?”
“好。”
他说完后,还是没有挂电话,季舒按下红色键,结束了这通电话。
前方就是地铁站,这一趟散步的目的也真变成了买甜品。可在下班高峰挤地铁不是个明智的选择,等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身处拥挤的人群中。
被裹挟着走出地铁时,看着墙上的站点名,季舒忽然反应过来,他家在下下站。她随着人群往出口处走着,再走上扶梯。从地下重新回到地上,骤然变冷,人群分流而去,也没了拥挤。
她拿出手机看时间,发现有条微信。她点开,是他发的。
“没什么不好,不会走投无路的。”
季舒茫然地抬起头,面前的一座座楼宇,将人包围着,而车水马龙,又像是将每一个出口都封住,让身处其中的人动弹不得,且愈发喘不上气。
光鲜夺目的广告在屏幕上轮番播放着,精美写字楼成了野心的存放地,商场用来化解虚无。经过自己的,有尽显疲态的职场人,有透着天真的学生,有着装华贵、迅速钻入车内的丽人。
各有各的去处,她已是无路可走。
她却没有前往既定的目的地,也没有再退回地下,只是如逃亡一般,没有出口,就只能继续往前走。
前面可能有出口,即使那个出口通往的是一条死路,她也迫切地想要逃离此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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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 5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