闾烽的皮鞋叩击瓷砖的声音在空旷的回廊里回响。
主治医生快步迎上来,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闾先生,您总算来了。”
闾烽面容平静,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近乎冷漠的沉稳。
他当然猜得到,那个叫秦墨的Omega情况恐怕不妙。
“我记得,”闾烽开口,声音低沉,“之前提过,可以尝试其他治疗方案。”
医生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无奈与急切:“是的,闾先生,那本是备选方案。但我们给秦墨试用了新型抑制剂后,他出现了强烈的负面反应。现在看来,还是您本人的Alpha信息素最为稳妥。”
医生的视线再次落在闾烽剪裁精良的西装上,鼻翼微动,委婉提醒:“吕先生,您是否需要先去风淋室,处理一下身上的味道?”
他高级定制西装上混合了昂贵酒香与优雅香水的余韵,连消毒水的气味都掩盖不住。
闾烽眉梢微微挑动:“如果情况不紧急,我可以去。但这身味道要彻底散尽,没有半小时恐怕不行。”
他陈述的是事实,带着一种居于上位者特有的不容置疑。
医生仔细感知了一下。尽管酒气明显,但在闾烽周身,没有嗅到其他Alpha信息素。
医生权衡片刻,终究是秦墨的病情占了上风:“好吧,请您直接进去,但请务必缓慢释放信息素,观察他的反应。”
闾烽利落地脱下沾染了外界气息的西服,迈步踏入了那间充满各种精密仪器的治疗室。
秦墨躺在中央的病床上,手腕和脚踝被柔软束缚带固定着,他整个人陷在雪白的床单里,显得异常单薄脆弱。
他似乎处于某种极度不安的昏睡中,纤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呼吸浅薄急促。
闾烽像往常一样,走近病床,试图缓缓释放出自己那带着烈酒气息的信息素。
这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力量,以往,只需十几分钟,就能引导秦墨紊乱的信息素症状归于平静,让他像迷途的幼兽找到归巢般渐渐臣服安定。
然而,这一次,异变陡生。
几乎是在闾烽的信息素触及秦墨的瞬间,病床上那个原本虚弱的人猛地挣扎起来。
那是前所未有的激烈抗拒,秦墨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被束缚带勒住的身体奋力扭动,仿佛要挣脱无形的枷锁。
束缚带在他苍白皮肤上深深的勒出触目惊心的红痕,他瘦弱的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自毁般的绝望。
闾烽的眉头骤然锁紧,他停止了信息素的释放,看着秦墨在病床上痛苦挣扎,沉声对玻璃窗外监控的医生说道:“他这次的反应,和往常完全不同。”
监控室内,医生看着屏幕上秦末急剧波动的各项生理数据,重重叹了口气。
屏幕上心跳和激素水平的曲线剧烈起伏,他意识到,对于秦墨来说,闾烽的信息素依然是且不可替代的解药,但前提是,必须是最纯粹的不受干扰的信息素。
医生疲惫的声音透过通讯器:“闾先生,恐怕还是要麻烦您,去彻底清理身上的气味。”
闾烽没有异议,在风淋室里,强力的气流吹拂过他挺拔的身躯。半个小时后,他换上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再次走向秦墨的病房。
这一次,他释放出纯粹而强烈的信息素。
或许是之前的挣扎消耗了所有力气,当闾烽再次释放信息素时,病床上的秦墨不再激烈抗拒。
那烈酒的信息素如潮水缓慢地弥漫开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包裹住秦墨疲惫不堪的身体。紧绷的肌肉渐渐松弛,急促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
十几分钟后,监控仪器上的数字终于回落至安全区间。
闾烽站在床边,垂眸看着那张过分苍白的脸。秦墨虽然只露出半张脸,看起来很年轻,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
玻璃窗外,负责记录的医生做了个治疗完成的手势。
室内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两人交织的呼吸。
秦墨在黑暗中断断续续恢复意识,厚重的遮光眼罩隔绝了所有光线,所以其他感官变得格外敏锐。
此时鼻腔里萦绕着信息素。这一次,他是在相对清醒的状态下感知它。
他干渴的喉咙动了动,嘴唇干裂得起皮,用尽力气,才发出极其轻微的声音:“周先生?”
这是秦墨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主动开口说话。
闾烽视线落在秦末被眼罩覆盖的脸上,没有回答。
他并不想与这个意外卷入他生活的Omega有太多不必要的交流。在他看来,这只是Omega在脆弱状态下本能寻求安抚的表现。
久久得不到回应,秦墨刚刚升起的一丝微弱勇气,就像被针戳破的气球,迅速消散。
他抿紧苍白的嘴唇,不再试图沟通。心底却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
前几天周先生的助理来看望时,还说过“周先生很关心你”这样的话。
现在想来,不过是客套的场面话罢了。若真的在乎,怎么会连一句话都不回应?
算了。他告诉自己。
那位助理说了,所有的治疗费用,周先生都会负责。
作为回报,甚至还为他安排了烽行集团的工作——进入了令无数同龄人艳羡的核心部门。
他的同学们不知投了多少简历,连面试的机会都难以得到,都说烽行门槛极高。
秦墨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心态。医生告诉他,虽然他现在的情况危险,但腺体的功能恢复交给专业的医疗方案,预计两个月后能基本稳定。
他需要做的,是配合治疗,补充营养,调整好心态。
反正,这里的一切,从顶级的医疗资源到精致的营养餐,都由这位未曾谋面的周公子负责。
秦末想知道,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标记了他?
助理给出的解释是周先生醉酒,走错了房间,误将他当成了自己的Omega伴侣。
秦墨面无表情地咀嚼着营养餐里那些被切成小巧玲珑形状的胡萝卜。
这水煮胡萝卜带着甘甜,让他恍惚想起在孤儿院的冬天,照顾他们的护工会带着他们一起播种,经过一冬蕴藏的胡萝卜,收获时总是格外清甜。
但此刻,再甘甜的食物,在他口中也味同嚼蜡。
餐盘里还配有一份精致的撒着糖霜的奶油甜点。若在平时,秦墨会很喜欢。
但此刻,他只觉得腻烦,对护工轻声说:“我饱了。”
他深知自己身体的不对劲,近日总是浑浑噩噩,打不起精神。
医生检查后告诉他,这可能是分化彻底完成前的最后阶段,身体在积蓄能量,可能会伴随短期的低热和嗜睡。
这天,周先生的助理再次前来探视。
齐助理是周瑾的心腹,此行目的明确。代表周瑾来探秦墨的口风。
周瑾不希望这件意外留下任何后患,尤其是在面对Omega权益保护协会质询的关头。他需要秦墨亲口承认,双方已达成和解,他愿意支付一大笔堪称丰厚的赔偿金。
秦墨安静地听着齐助理条理清晰地陈述条件,以及那串足以让人心跳骤停的数字。
他几乎没有犹豫,便点了点头,“我答应。周先生帮我治疗,还给我找了工作,我已经很感激了。至于那笔感谢金就不用了。”
他自己知道,这位周公子既然能眼都不眨地支付高达数百万新币的治疗费用,如果自己不识抬举,对方想要捏死他,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与其等到对方失去耐心,不如趁着自己还有谈条件的资格时,主动卖个人情,至少还能保住那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齐助理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他动作利落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和解协议书。
“秦先生能这样想,自然是最好的。”齐助理将协议和笔递到秦末面前,“请您在这里签字确认。之后,周先生与您之间的事情,就彻底了结了。”
秦墨接过笔,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密密麻麻的条款具体写了什么,无非是承诺不再追究周瑾的任何责任,自愿放弃后续追诉权利之类的法律条文。
他在协议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齐助理仔细检查了一下签名,满意地将协议收回。“感谢您的配合,秦先生。请您安心休养,工作和治疗的事情,我们会安排妥当。”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病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秦墨独自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眼前似乎还残留着刚才签下名字时那一瞬间的恍惚。
他拉高被子,慢慢蜷缩起身体,将自己裹紧。
用一场身心的巨创,换来了苟延残喘的机会,和一个看似光明的前程。
这笔交易,划算吗?
他不知道。只觉得胸口某个地方,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