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夜行 第41章 祭坛

海面之上，星河璀璨。

不同于来时的紧张，返程甚至轻松得有些悠闲。

楚岚去二楼看林夏薇，这姑娘身体和精神状态都不太好，索性情绪尚算稳定。

苏墨尘和楚翊风则并肩下楼去一层的舱室，那里本来是一间会议室，现在充当了临时问讯室。

门刚推开，就听到了马克西姆愤怒的咆哮声。

“你说是我哥委托你们来救我的，那我哥他人呢？你们把他怎样了？！”

他被绑在一张高背椅上，额上青筋暴起，目眦欲裂。

审判官凯恩和罗文坐在他对面，对他歇斯底里的咆哮毫无反应。

凯恩面前摊着一本不知是哪国语言写的文献，正看得津津有味。

旁边的罗文百则无聊赖地用笔尖戳着翻开的电子记录本，戳出了一群抽象的小蝌蚪。

屏幕上，本该记录的马克西姆在极乐会的行踪与接触者，到现在为止一个字都没有。

两人见苏墨尘进来，立刻起身行礼：“大人。”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大人还带着一个人类。

几乎是同时，他们察觉到了那个人类身上的烙印气息，那属于苏墨尘的临时标记。

凯恩忍不住往后挪了半步，眼神像罗文求救。

——要命了，大人什么时候给人打上过临时标记？？这位什么身份？

罗文咬着牙稳住，尽量不抖。

——大人这是头一回下手没个轻重啊？这标记威压也太强了，他有点腿软。

苏墨尘对两位审判官的反应毫无所觉，目光落在马克西姆身上，语气冷淡：“给他拿一支镇定剂，我没兴趣听疯狗吠叫。”

“是。”凯恩赶紧领命离去。

马克西姆听到“镇定剂”三个字时，脸色铁青，终于闭上了嘴。

楚翊风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害怕镇定剂？”

苏墨尘：“不是，他怕的是曾经被他用了镇定剂的人。”

马克西姆听到这话瞳孔骤缩，警惕道：“你知道什么？”

苏墨尘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记录本。

“大人，他一个有用的字都没说，光顾着找哥哥了。”罗文说着，悄悄遮住了本子上那片抽象的艺术创作。

苏墨尘抬眼看马克西姆。

马克西姆：“你们把我哥怎么样了？让我见他我就说！”

罗文面对马克西姆可一点不怵，站在苏墨尘身边朝他森然一笑，露出一点尖牙：“呵，你以为你在和谁谈条件？”

“我管你们是什么东西！见不到我哥，你们什么也别想知道！” 马克西姆看起来有些狂躁，挣扎间椅脚刮擦在地面，发出刺耳的刺啦声。

“有的时候，想知道的事情未必需要用问的。”楚翊风指尖夹着一张暗纹流转的符箓，朝马克西姆身晃了晃，“搜魂，听过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明明很平和，却有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别说马克西姆了，连罗文都忍不住缩了下脖子，心道还得是大人啊，这猎物够野的啊。

马克西姆色厉内荏，梗着脖子反问：“搜魂不是禁术？”

林夏薇曾经拉着他看过一部据说是L国爆款仙侠剧，搜魂二字，绝不会是好事。

楚翊风眉梢微挑：“禁不到我头上。”

“极乐会的弃子而已，不值得。”苏墨尘拦了一下楚翊风，对罗文道：“既然不肯说，就扔出去吧，留着浪费粮食。”说着就要转身往外走。

“我知道极乐会的祭坛！”马克西姆大喊。

苏墨尘停住脚步。

“算我求你，能不能让我见我哥一面？”背后传来马克西姆咬牙切齿的声音，“别说极乐会的那些烂事儿，就算是把我切碎了喂鱼，我都接受！”

苏墨尘转身看了他半晌，看得马克西姆几乎感觉如芒在背，才道：“我可以替你转达。”

他的光落在马克西姆露出狂喜神情的脸上，平静道 ：“至于你哥哥愿不愿见你，就和我无关了。”

说着转身出门，不再理会马克西姆。

楚翊风指尖符箓的幽光隐没，也跟着一起离开。

会议室的门就这么敞开着，马克西姆忽然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

清冽的白松香混着醇厚的龙舌兰酒，那是路易总的香水！

“他就在……”马克西姆死死盯着门口，喉结剧烈滚动，挣动间，束缚带在手腕上磨出血痕。

“他就在外面，对不对？”他充血的眼睛看向端着金属托盘进来的凯恩，声音嘶哑。

托盘被凯恩放在会议桌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仿佛敲在马克西心头。

“路易——！！！”他忽然朝着门口的方向用尽力气嘶喊，声音都变了调，“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你在外面！你看看我，求你！就一眼…… ”

凯恩露出面具外的半张脸没什么多余表情，看着马克西因为过于激动开始痉挛的身体，就像在看一只不小心撞在玻璃上的飞虫。

他拆着镇定剂的包装道：“别喊了，路易先生似乎很讨厌镇定剂，看到就一脸要吐了的表情，已经离开了。”

马克西姆身体一僵，面色瞬间惨白如纸。指甲掐进掌心，血珠一滴一滴砸在地面上。

哥哥知道他在这里。

哥哥听到了。

哥哥甚至走到了门口……

却因为这支该死的镇定剂，再次离开。

冰凉的药液注入血管，沉重的麻木感从四肢蔓延开来，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变得困难。

三年了，他对这种感觉已经熟悉。

“不……”马克西姆弓着背，喉间溢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看着用过的注射器被丢回托盘，金属针头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注入身体的仿佛不是药剂，而是他三年前亲手种下的噩梦，如今早已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巨树。

他想起那个阴暗的地下室，想起自己抽满镇定剂的针管，是如何狠狠扎进那个被他按在实验台上的人的静脉。

他恨不得立刻回到三年前，揪出被权力和野心蒙蔽了双眼的自己，再剁掉那双肮脏的手。

他想抱住在他身下绝望、恐惧、愤怒到颤抖的人。

他什么都愿意做，哪怕被碎尸万段，永坠地狱。

只要能让那个在门外转身离去的身影回头，哪怕只是看他一眼。

“呃……啊……” 马克西姆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呜咽。

罗文疑惑道：“药量不够？”

“这个计量，放倒一头野牛都没问题，”凯恩拿起包装看了一下，又仔细观察马克西姆的情况，“是他有抗性。”

罗文：“……”

这得多频繁的使用，才能对镇定剂产生抗药性？极乐会的人果真都是疯子。

船舱外，路易独自倚靠着冰冷的舱壁，指尖一点猩红在夜色中明灭。廊灯暖白的光洒在甲板上，海风带着寒意，吹散了淡淡的烟草气息。

会议室的门仍旧开着，只有审问者和被审问者一问一答的声音，因为镇定剂，显得拖沓而缓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审问的人也撤走了，船舱内只剩下隐约传来的马克西姆的声音。

“哥哥，就见我一面，求你了……”

“……我错了，哥哥。路易、路易……”

没了高傲的命令和歇斯底里的疯狂，他一遍又一遍的恳求，逐渐成了无助的哀求，固执地钻进路易的耳朵里。

路易深深吸了一口夹在指间的烟，辛辣的烟雾在肺叶里翻滚，又被缓缓吐出，像一声沉重的叹息。

赫卡忒放轻脚步走过去。

路易看见女士过来，下意识要把烟摁灭。

赫卡忒微微摇头，制止了他的动作：“没关系，我不介意。有的时候香烟会让人舒服一点，不是吗？”

路易的动作顿住，没有再坚持熄灭，只是沉默地望着远方墨色的海面又吸了一口，仿佛在借着这点儿微弱的温暖驱散心底的冰寒。

赫卡忒看了看他的侧脸：“孩子，你不去见见他吗？”

路易沉默了更久，久到指尖的香烟燃去大半，才低声道：“我恨他。”

赫卡忒没有反驳，她目光柔和，轻轻地说：“你也爱他，不是吗？”

只身进入血族的领域，这不是每个人类都会有的勇气，但他做到了。

路易一顿，像是被这句话刺中。

他转过头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孩子，”赫卡忒的目光深邃如海，“如果有一天，你选择原谅一个人，那绝不仅仅是为了宽恕他。”

“那首先是为了放过那个一直被困在原地，被仇恨灼烧着的你自己。”

她的声音带着经历岁月沉淀之后的温和，一如他已经不在人间的母亲。

路易眼眶微红，没有出声。

赫卡忒指了指二楼：“外面太冷了，二楼餐厅备了姜茶，苏苏说是东方的古老偏方，喝了全身都会暖起来。如果你需要，随时欢迎你过来。”

路易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哑地回应：“好的。谢谢您，女士。”

赫卡忒理解地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上了舷梯 。

甲板上再次只剩下路易一人。

他又靠回舱壁，指间那点最后的火星终于燃尽，灼烫了一下指尖。

他把烟头捻灭扔进垃圾桶，抬起头望向浩瀚夜空，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

又站立良久之后，终于像是做了某种决定，转身进了一层的舱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