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沈涿溪也是多余嘱咐,自那日陈斌到侯府拜访头一回,回去就日思夜寐了,天天盼着见到自己这位大表哥。
至于姑母念叨让他相看的那位便宜表妹,他倒是显得没那么热络,乡下捡回来的野丫头,能有什么好颜色,风一吹,小脸儿皴红,看着就一股子土气,他连伺候的丫头都不要难看的,叫他讨个野丫头做媳妇,他可不愿意。
此后又来了三五回,给姑母送过东西,更惦记着往大表哥身边凑,沈涿溪领着公差,白日里不常在家,这几日衙门口事情又多,晚上回来天都擦黑了,就这,陈斌都舍不得走,干坐着等姑母留饭,再等着等着,邬管事就派人来催了。
有这么几回,大夫人瞧出些端倪,把跟着他的小厮叫过来问,反倒听见少爷学好的消息,可是得学好呢,陈家进京一十五天,陈斌就往侯府跑了七趟,上午来不了,他早上起不来,拾到拾到再吃个午饭,得后半晌大夫人都午睡起来了,他慢慢悠悠,过来说会儿话,留下吃个晚饭又接回去,忙活一天,没见着大表哥的面儿,晚上伤心难过,坐屋里数红豆,数到后半夜,眼睛熬不住了,他才睡,要不早上起不来呢。
那不还有剩下八天呢?
那八天也没叫他闲着,佟嬷嬷家那三小子不是得了嘱咐嘛,人家当正经事儿办的,隔天来一趟,早早的就上门儿等,领着他去吃饭,然后带人往富里巷那边的仓库里钻,往来价格呀,市场呀,知无不尽,佟家这小子拎得明白,也没那藏私的心,晌午俩人再约着生意场上的东家们吃个饭,认识认识人,一天跑下来,晚上数红豆的精力都没,他也不出去混了,也不牵挂谁家漂亮的小娘子了,可不学好了嘛。
大夫人听后,很欣慰,就当是榜样的作用吧。
趁着晚饭的时候,还在老太太面前把侄子夸了一通,老太太知道她是为着二姑娘的亲事才张的嘴,老太太是不在乎她那侄子是好东西还是坏东西,只是老太太听孙子的,任大夫人夸出花来,老太太这儿从头到尾没松一个音儿。
大夫人落了个没脸,张嬷嬷领着人提食盒进来,她才悻悻起身,和二夫人一道伺候老太太吃饭。
姑奶奶带着俩孩子坐老太太旁边,沈涿溪不在,另一边坐的是沈云岫,依次顺下来,三姑娘四姑娘几个,最小的六姑娘不上桌,一是她年纪太小了,二来也是前几日病了,说是冲撞了什么,实则是掉了魂儿,听戏那天叫老太太给吓的了,到晚上就哭,大夫请了好几个,也不管用,天天叫丫鬟婆子们抱着在屋里晃悠,一直也没好。
俩儿媳妇忙着布菜,老太太就同闺女说几句闲话,说是孩子大了,眼瞅着也到相看人家的年纪了,俩姑娘没了父亲,全指着她这当妈的操心。老太太做主,从公中再划一份田产地业给闺女,叫她攥手里,以后打发自己闺女的时候,底气也足些。
这事儿其实早就提过,姑奶奶从邵武回来的时候,嫁妆也带回来了,但那边是个白脸儿黑心的,看着是一团和气,林家自诩清流,逢人便念道他家老祖I宗给太祖她老人家做过先生,那要清高就得离铜臭味远些,家里大大小小的孩子,甭管会不会读书,按着头都得读,读出来了,能科举入仕最好,考不上的也不愁前途,单是邵武这个林字,就能寻个好去处给人教书。
姑奶奶不就是嘛,老太太给请了邵武林家的名夫子,想着是叫孩子知书达理呢,结果上了个大当,教的如何咱不知道,但看姑奶奶这劲儿,不像是学会的。书没学好,人还被拐走了,拉着满车满载的嫁妆,填了林家的陈年老亏空。
姑奶奶回来的时候,嫁妆里头三十抬箱子都是空的,值钱的金银细软少了个七七八八,张嬷嬷拿着名录对账,脸上就不高兴,账面上差的也太多了,沈家还没发问呢,林家先跳起来了,拍心脯叫嚣着自己是清流门第,怎么可能贪媳妇的嫁妆,又推脱说少爷病了这些年,看大夫抓药,想必是开销不少。
读书人家里的奴才也有一张好嘴,左说右说都是他们的理。姑奶奶那会儿脑子还不明白,又顾忌俩孩子的面子,想着俩姑娘以后还得认那边的亲戚呢,就哄着老太太把这篇给揭过去了。
等姑奶奶在京都家里住了几天,瞧见二夫人开始给三姑娘操办嫁妆,这才恍然大悟,自己跟前儿也有俩,使钱的时候还多着呢,去库房查点,翻来覆去地找,能拿得出手的没几样。
姑奶奶有点儿窝里横,她在林家各种的好,低眉顺眼,孝顺公婆,出银子出力,实实在在一个冤大头,到自己家可就不那样了。仗着老太太心偏在她这儿,抹两滴眼泪,闹着要从公中再得点儿东西,得给俩姑娘攒嫁妆啊,不然影响到俩姑娘的婚嫁,她就不活了。
三月初七看花灯那天,老太太气的吃不下饭,就是为着这事儿,娘俩还吵了一架,姑奶奶撒泼打滚儿地说老太太不疼她了,从前不张嘴要都给,现在要了也不给了。各种吓唬老太太的厉害话,都蹦出来了。
今儿个看来,哭还是有用的。老太太应该是在俩儿子那儿说通了,把分他俩的各匀出来一份儿,凑在一块儿给闺女。吃饭的时候说,也是想着给俩儿媳妇知会一声,同着孩子们的面,俩儿媳妇也不敢有不高兴的。
大夫人脸上没啥,她不在意这些,她自己没孩子,跟前儿是有俩,不是她亲生的,但她占了个嫡母的名声,以后即便是跟前儿俩和自己不一条心,上头还有孝道压着呢,不怕他们跳腾,至于侯府这俩糟钱儿,她已经尽量往外贴补了,云中娘家每年来京都进货都是甩两袖清风,全指着大夫人这儿呢,拿不走的,随他们爱给谁给谁,反正缺不了自己银子花。
所以,大夫人不争,她还做好人呢,帮着老太太给姑奶奶挑了最盈利的两间门脸儿,乐的老太太直夸她孝顺。
大房不争,二夫人可不乐意了,二老爷是个没主见的,他不吃花酒,但唯爱花鸟鱼虫,养个孔雀啊,弄一池子鱼呀,秋天斗蝈蝈,冬天揣蝴蝶,好不雅致,也不惦记功名利禄,更不在意家产怎么分。反正到二老爷这儿什么都好,整个二房里,就二夫人是二老爷亲自看上眼的,死活闹着要娶,其他的全听二夫人的。
二老爷不在外头过夜,天天知道回家呢,但给铺子、给地这事儿,二老爷问过,二夫人可没松口。说的是不给,老太太这儿红口白牙,怎么就替自己做主了?
本来二夫人心里就记挂孩子,做事儿也有点心不在焉的,小丫鬟从食盒里把菜端出来,二夫人接过,摆上桌,一盘鱼,挂着汤呢,听见老太太这话,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心之举,手一抬,一盘鱼掀了,连汤带刺儿,还有挂刺儿上的鱼肉,稀里哗啦,掉姑奶奶一身。
“妈!你看她。”姑奶奶蹦起来就叫,冲着老太太撒火气。
老太太也愣了,娘俩离得近,凑一块儿说话呢,一盘儿鱼,姑奶奶得囫囵个儿,老太太也沾了点儿光,半条胳膊都洇湿了,支挓着,等张嬷嬷给收拾。
姑奶奶看老太太自顾不暇,气上心头,回头冲二夫人骂:“好啊,你这泼妇,欺负我就算了,连老太太你都要降了。”抬手就要朝二夫人脸上打,巴掌没落下,二夫人身后五姑娘先跳出来,按住了那只打人的手,反手先给了姑奶奶一耳光子。
五姑娘身手将建呀,手上动作利索,嘴皮子更利索呢。
“你个老虔婆,骂谁泼妇呢,没镜子么,你也睁开眼照照啊,打你到了我们家,这府里才头一回瞧见什么叫泼妇。”五姑娘不愧是属牛的,谁都敢顶。
跟前儿丫鬟婆子赶紧把两边分开,沈云岫回过神,紧步到老太太跟前,先扶着老太太回屋换衣裳,老太太年纪大了,一时无措,没了主心骨,也就由着沈云岫给安排,这边出去,再问过大夫人的意思,让张嬷嬷叫人来收拾,这桌饭是吃不了了,叫厨房重新准备吧,给姑娘们送回各自院子里去。
至于打架这俩,大夫人也不想管她们的官司,索性打发人去请侯爷和二老爷来。
请了三四趟,镇远侯开始还称病不愿意过来,催的烦了,干脆借口有公务要忙,带着人出府了。
二老爷那儿直接就没找见人,找门子去问,说是二老爷早起就领着几个小厮出城,往北山找兰花去了。这个点儿沈涿溪还在衙门口叫公务拖着回不来,一家子也就大夫人一个能主事的了。
大夫人叹了口气,捏着鼻子,把差事给揽下。真不好劝,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别说是大夫人了,就是把刑部衙门的堂审老爷喊过来,这官司也不好判,只能两头哄,大夫人这屋出来去那屋,磨嘴皮子。
沈云岫在老太太那儿宽慰一番,这会儿天还有点儿冷,老太太上岁数的人了,早起晚睡屋里都得拢盆儿炭,方才换衣服着急,就脱了穿上的功夫,老太太嗓子眼里就有点儿不利索,‘咳咳’卡了几声,坐那儿就觉得头晕,找大夫人吧,大夫人忙着呢,大夫人两只耳朵不够听的,脆桃站门口喊了好几声,硬是没插上嘴,只得回来禀明姑娘。
沈云岫不好做老太太的主,想了想,去找了张嬷嬷,商量着让府里管家拿着侯爷的拜帖,去刘太医府上把人请来,给老太太看看。
又叫人拢炭,灌汤婆子,把厚厚的被子从箱子里翻出来,还没给老太太盖身上呢,外头院子里有小厮冒冒失失闯进来,进院儿就嚷嚷着‘不好了、不好了。’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原话是,常言道清官难断家事。出自,明·冯梦龙《喻世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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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