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别 第68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在金陵住了几天，楚颜和无家就对这座城市有了基本的了解。

很快到了清明节。城中基本男女皆出，家家扫墓。与其说是扫墓，不如说是踏青游玩。斗鸡的、走马的、放鹰的、蹴鞠的、放纸鸢的、说书的……热热闹闹，反而不像是对离别的纪念，而是一场盛大的人间聚会。

无论是台城、皇城、石头城、白下城还是天保城；无论是覆舟山、鸡笼山、牛首山、钟山还是清凉山；无论是乌龙潭、桃叶渡、玄武湖、莫愁湖还是秦淮河……

到处都是人、车、马、轿、船；到处都是欢笑声、笙箫管笛之声、唱曲声……

莫无家和文楚颜穿行在人群之中。莫无家不由感慨：“这天下竟有这么多人啊，这么热闹，哪里像是清明节啊！”

文楚颜也颇不习惯：“是啊，如今内忧外患，扬州金陵还仍然是狂欢纵乐，真是暖风熏得游人醉！”

莫无家在人群中有点局促，但还是很感慨：“无论是盛时，还是衰时，百姓日子总得过下去。”

“是啊，与其焦虑忧愁，还不如这么快乐地过好。”文楚颜也认同，他接着说：“终有一天，天下真正太平了，要让这种快乐蔓延到整个明国，不仅仅是金陵、江南；还有肃州卫、凉州卫、甚至琼州府；要让这种快乐不是一时的快乐，而是一生的快乐，世世代代的快乐……”

莫无家被这番话打动了，他其实也一直想着自己要做些什么，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为了那个他想要找到的家，也为了更多的人。

很快就过了清明节，也到了文楚颜最期盼的时刻。

崇正书院就在清凉山的半山坡上，原来是南京督学御史耿定向创建的，但后来书院渐渐荒凉，已经被耿定向的学生焦竑改成了耿公祠。不知道为什么宋引玉选择了这个地方见面？

文楚望、文楚颜、莫无家和虞辰按约来到崇正书院，在三进殿堂的最后一进处，日光明亮，一个笔直俊朗的背影，正站在“天下有正气”的匾额之下。他看上去如春松般清瘦，但却充满着力度；一身白色长袍，却配着一把黑穗的长剑；他似乎已经站了很久，等了很久……

文楚望上前去，轻轻地问：“请问您是宋引玉君吗？”

那人点头，便转身过来。几乎所有人都轻呼了一声，便被宋引玉吸引住，视线再也不能移开。

大家互通姓名之后，楚望、虞辰倒还好，其他三人还是互相呆呆看着。宋引玉看着莫无家、莫无家看着宋引玉、文楚颜看着宋引玉……

文楚望见宋引玉和莫无家一直互相看着，移不开目光，而且莫无家原本不会这么长时间看着一个人，今天却完全不同，便轻声问：“你们之前认识吗？”

宋引玉摇摇头，他是那种非常淡雅含蓄的君子，但现在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这位无家兄弟，太像一个人了，我们正在寻找的一个人！我看过画像，熟悉那画像的每一根线条。”

文楚望点点头：“你说的是怀柔皇帝，我知道，无家兄弟也知道，这也是我父亲、伯父让我们联系杭州宋氏的原因。”

文楚颜见到了心中儒雅俊逸的江南才子，平时伶牙俐齿，此时竟无言以对。甚至心跳得很快很快，那脸上，感觉烧了起来。

怎么那宋引玉，竟真的如用玉石雕刻出来的一般，但又不是冰冰冷冷的感觉，而是如蓝田之暖玉。尤其是那一双眸子，如春水般明亮，但又绸绸缪缪、深不见底。而那笑容也太生动好看了，宋引玉笑的时候，仿佛冰雪也能融化，仿佛春色更加明亮。但可惜那笑容很快便如涟漪般消逝在水面，又恢复那平静的模样。

文楚颜见莫无家这么看着宋引玉，也觉得不像是他平时的风格，便笑道：“无家哥哥，你也被引玉哥哥吸引住了啊？”

莫无家没有说话，只是神情很复杂地看着宋引玉，不知道是欢喜、是惆怅、是惊讶、还是失落……

文楚颜得意了，他一直觉得之前向莫无家描述得还不够到位：“是不是像真正的江南才子，无家哥哥，这就是我心目中真正的江南才子的形貌啊！”说完文楚颜的脸竟然红了。

莫无家仍旧是看着宋引玉，好像要把他面部的每一根线条都记忆下来，良久，他才点点头。

宋引玉也一直看着莫无家，他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之情：“这位无家兄弟，你真的是怀柔皇帝的皇子吗？”

莫无家摇摇头：“可能吧，我，我也不太清楚……”

宋引玉平时很淡定，但今天却一下子拉住了莫无家的手，莫无家感到宋引玉的手很温暖，似乎有一种熟悉的遥遥的引力，便也久久不愿放开。

文楚望看到了那块匾额：“天下有正气，宋兄选了这个地方相见，颇有深意啊！”

“是啊，我早就在等你们了！等你们和我一起，重新匡扶天下之正气。”

虞辰看见这么俊美的一群年轻人在一起，早就欣赏了很久：“今日高兴，我们所住的暖庐离此不远，不如我安置些酒菜，到暖庐一醉方休？”

当年是卓远、文怀素、方成儒兄弟们春日里的聚会，而今是宋引玉、文楚望、文楚颜、莫无家兄弟们的春日聚会。这春色，见证着一代又一代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的聚会。

宋引玉告诉四人，江南的一些家族其实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团练，用来防止赤海国的进犯，但其实也是秘密希望能够寻找到怀柔帝，推翻靖帝。这次端午文会，正是一次联络的大好时机。

文楚望告诉宋引玉，这一路过来，其实也已经奉父亲之命，联络了一些府卫；而方成儒伯父也借修《靖和大典》为名，聚集了很多力量。

“现在皇子找到了，那就太好了！我们接下来要加紧探访怀柔帝的去向。我在金陵呆几天，就要马上去找姜遇明总兵，你们在金陵等我。”

“还是，还是叫我莫无家吧。”莫无家突然插了一句。

“好，好！”宋引玉点头。

不知为什么，平时爽朗话多的文楚颜，这一日却分外地安静，他只是看着宋引玉，而当年他所看的宋引玉的那些诗句反复回旋在心头。他想一会儿，看一会儿宋引玉，终于明白了杜甫的两句诗：

“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他明白了什么叫做即便当下相见，也如身处梦寐一般。而莫无家也是千头万绪，很多次他都惊讶地发现，他也是一直痴痴地在看着宋引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