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别 第21章 并刀昨夜匣中鸣

第二十一章并刀昨夜匣中鸣

方成儒只是和兄弟仨说了自己去苏州的经历，但想了想，没有提去塘栖的事，卓回入赘一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知道现在宋若璞之父宋清辉正在响应姜遇明总兵的东南布局，操练乡人，带领杭人抵御赤海国的侵扰，也为以后推翻靖帝做好准备。他只是让他们金陵文会的时候一定要去找杭州府仁和县塘栖镇的宋引玉，然后届时让宋引玉带他们去见姜遇明。

楚颜一听就说：“宋引玉，我知道，我知道，真正的江南才子，我身边一直带着他的《引玉集》呢。真不知一个江南的文弱书生，如何能写出‘并刀昨夜匣中鸣，燕赵悲歌最不平。易水潺湲云草碧，可怜无处送荆卿！’这样的句子来，听说他和我们差不多大小，怎就有如此才华啊？”

成儒问：“你怎会有《引玉集》啊？”

楚颜笑着说：“我从父亲那边偷出来看的，凉州卫太荒凉，都买不到什么书。父亲托人从江南邮寄了一大批好书来，我爱看其中的诗文集，哥哥嘛，”她看了一眼文楚望，笑着说：“他最爱看里面的应试宝典时文集了，什么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好多股好多股，我数也数不过来。”楚望见楚颜淘气，只是微微一笑。

莫无家也看过《引玉集》，确切来说，是背过《引玉集》，背完他的内心既震撼又失落，宋引玉真才子也，无怪乎文楚颜如此喜欢他。他自己也在暗中努力，目前刚刚把十三韵背了一遍，还在琢磨如何写诗，但写和背完全不同，提起笔来，心中便是一片空白，竟完全不知如何开头。不过莫无家也是一个执着的人，他从小就是这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做某件事情，但一旦做了，就会坚持下去。

方成儒拿出几封信，交给文楚望。这些都是到一处需要去拜访的人，里面亦有需求访之书，到沧州需访兵书、武籍、到济宁需访水运、经学之书、到扬州要访盐业、经艺之书。文楚望一直在帮助方成儒编书目，所以托付给他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从北京出发，得去正阳门附近的船运码头。担心莫无家又要被认出来，这次文楚颜给他准备了一个很大的细藤斗笠，低低地遮了一半的脸。莫无家非常喜欢文楚颜送的这顶斗笠，他本来就怕别人看自己，这下有了一种安心、安全的感觉。

文楚颜欣赏了一会儿莫无家，莫无家穿一套紧身的黑色衣衫，有了帽子的“保护”，他反而挺直了身子，再佩着一把长剑，很利落的样子。楚颜说：“这身不错，好像李白《侠客行》里面的侠客。以后你莫要经常低头，挺直身体，舒展开来才好看。”

被楚颜这么上上下下打量，莫无家又低下头去，但被楚颜夸奖，心里却很喜悦。楚颜、楚望都是里面穿一袭圆领袍，外面罩一件白色披风，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文楚颜从现在开始打算做一个温文尔雅的男生，这样才配得上朝思暮想的江南。他笑着对莫无家说：“无家哥哥，我可是一个弱不禁风的才子啊，这一路只能让你来保护我了。”莫无家认真地点点头。

运河的码头边上堆满了刚卸下来的货物，一派繁忙的景象。这次出行为了保证莫无家的安全，他们没有和别人一起搭乘，而是雇了专门的一条船。方成儒为他们路上准备了很多食物，兄弟三个一路也可以随时上岸买菜买好吃的。

看着三个年轻人有说有笑地准备出发，方成儒心中有一种温暖充实的感觉，他突然发现从今以后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这个世界上，曾经下过一场大雪，下完之后白茫茫一片真干净，自己深爱的人都不见了，只剩下自己孑然一人。而现在，竟是初春时分，柳芽渐萌，故人们也渐渐归来，越来越热闹了。

方成儒在码头目送那艘船渐渐远去，他以前一直厌倦官场生活，但现在，他突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他要继续在朝廷中周旋下去，成为年轻人们的坚强后盾，也成为文家、卓家振兴的重要力量。

而此时在京城的一片扑朔迷离的胡同之中，正在上演一场无声的追逐。锦衣卫千户程达，正被一名黑衣人牵着鼻子满京城转悠。程达被太监王顺召见，才知道原来李传奎千户和两名手下都惨死刀下。他去现场调查，才发现那是条死胡同，一般没有人会进去。他到附近问一些摊贩，大多茫然不知。只有一个卖胡饼的大爷提供了一点线索，说看见一个年轻人失魂落魄地从胡同里面发足狂奔出来，往城西而去，最终跑去哪里，就不得而知了。他便沿着这个方向，想一路问过去。

正当程达往西而行时，一个身影在他身后出现。程达是锦衣卫一等一的高手，很快就发现了后面的动静，但他感到疑惑的是，后面的人仿佛又是故意让他知道有人尾随似的。于是一场有趣而惊心动魄的追逐开始了，他们穿梭在京城中，虽然一前一后，但很难分辨这两个人到底是谁在追逐谁，而且有意思的是，这两人身上都佩着一把沉沉的弯刀。

黑衣人彻底把程达从宫城附近、确切来说是正阳门附近引开，到了人比较稀少的地方。黑衣人瞬间停下脚步，程达也停了下来；程达突然转过头去，黑衣人也不闪躲，他蒙着脸，但感觉整个表情非常平静，身形一动不动。

程达冷冷道：“阁下是哪位？前几日李千户可是丧命于阁下的刀下？”黑衣人声音嘶哑：“可能吧，很难说。”“什么叫可能吧，很难说？！”程达气急。“抱歉，我杀人太多，记不清楚了。”程达被气得拔出刀来，指向黑衣人，黑衣人竟然把自己的刀抱在怀里，一动不动，饶有兴味，仿佛是在看程达表演一般。

程达拔刀，才将刀向身后一横，只听黑衣人又冷冷道：“阁下是否准备用马前斩草一招？”程达一愣，不由原地立定，马上又打算更换招法，将刀划至身前，黑衣人说：“打算用中平刀子岁分秋了罢，肘还可再抬起一些，马步可再深蹲一些。”

那黑衣人竟如同在旁边指点一般，程达大怒：“你怎么知道？”“哈哈，天下刀法，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且慢慢操练，我帮你看着。”程达从来没有那么沮丧过，一时刀便落了下来。“你不动了是吧，那我来演一招银鹤飞舞给你看看吧，小子学着点！”

程达并不曾看清楚黑衣人怀中所抱之刀是如何突然飞舞起来，这一团银光仿佛触动了他，这身形，怎么那么像当年的师父，师父不是已经在十六年前殉难了吗？“你到底是谁？！”“以后便知，今日且饶你一命，若你顾惜小命，就不要再追问、追查下去了，否则李千户的昨天，就是你的今天！”黑衣人突然脚一点地，凌身而起，很快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屋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