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别 第14章 愁云惨淡万里凝

怀柔皇帝的小皇子满月了，小皇子特别得到怀柔皇帝的喜欢，因为他长得太像怀柔皇帝了，特别是那个小小的标志性的下巴，倔强地向上翘着。

宫廷里面，欢乐的氛围可算是从出生的第一天延续到了出生的第三十天。满月那天，更是普天同庆，怀柔皇帝及皇后的至亲旁支，都来祝贺，但是靖王却没有来。

正是冬日，仿佛快要下雪了，漫天的黄云压得很低很低。方成儒和文怀素这几日都没有遇见卓远，不知靖王此次未来，卓远是否还要在上朝时上疏直谏？

这日早朝果然又是君臣其乐融融，一片祝贺声中，卓远站了出来：“微臣有本要奏。”“讲。”“臣奏请将靖王徙封南昌。”“为何？”“臣闻近日靖王车马服饰，诸多僭越。靖王智虑绝人，雄才大略，酷似先帝。顾其为人必久非在人下者，且目前靖王之领域，地方广邈，士马精强。金元之兴皆基于此，且距离京城太近，一旦发兵，势无可遏。今宜及其未备，徙封南昌。则如剪其羽翼，变无从生；万一有变，亦易控制。此次皇子剃发之仪，靖王受邀未来，亦可见其不将陛下放在眼中，抑或是怕自己的野心已被察觉，故不肯前来。”

怀柔帝听罢，就有点不高兴了，觉得卓远的奏疏非常扫兴

顾成林马上出列说：“陛下圣明，以仁治国。与诸藩王情同手足，卓君何出此言？”睿王也出列言道：“卓远，你挑拨我兄弟，是何用心？”底下的大臣们也纷纷指责，觉得这个入仕不久的年轻人太不合时宜。此时只有卓远一个人站在那里，孤立无援。

方成儒很想出列帮助卓远，但想起那日兄弟之间的约定，便叹了口气，低下了头。突然有一个很清亮的声音说：“凡事防患于未然，靖王确有异心，臣亦请陛下三思。”原来是文怀素站了出来。卓远连忙回头朝怀素摆手，但文怀素已经站了出来。

怀柔帝压低声音说：“靖王乃朕骨肉至亲，卿何得出此言论？”卓远道：“陛下以靖王为至亲，杨广之于隋文帝，不也是至亲吗？父子之间尚且如此，岂能以此人情来论。”这下怀柔帝勃然大怒：“今日本是吉日，本朝又不杀言官，此事休再提起！”

就在朝中一派本朝百年无事的喜乐中，靖王这边确实在厉兵秣马，他要趁着过年突袭京城。他的领地离开京城本来就很近，加之自从开国以来，一直国泰民安，都没有什么战争，所以所有的军士和民众都没有戒备心，靖王的军队竟长驱直入，等到怀柔帝真正明白靖王确实要谋反之时，已经兵临城下了。

靖王起兵的理由就是怀柔帝荒废政务、无所作为，而先帝本来想立的，并非怀柔帝，而是自己。

最坏的消息传来之后，方成儒和文怀素都在担心卓远的安危，而卓远则自知必死，卓远的妻子也准备和他一起慷慨赴死，但是一对双胞胎的儿子，实在令人割舍不下。

卓远想想把孩子托付给堂弟卓回；这边文怀素也想送妹妹文怀云离开这个危险之地，范如兰则坚持要l留下来，和怀素在一起共度危难。

卓回回温州或者怀云回苏州也不是良策，就怕靖王得势，会株连家族。方成儒建议怀云和卓回去嘉兴方家避难，卓远觉得不妥，这样还是会牵连到方家，方成儒也没有办法继续取得王顺、顾成林等人的信任。

还是文怀素想到了办法，他突然想起卓远曾经认真地说以后要隐居塘栖，而父亲少年之时便与栖里宋氏交好，宋氏回归之后，妹妹又和宋若璞成为好朋友，宋氏平时本就隐居，这段交情鲜有人知。不如让卓回带着怀云和两个孩子，扮作平民，离开京城，去往杭州，暂避一时。杭州离开苏州、嘉兴都不远，以后亦方便回归，卓回便和怀云，各抱一个孩子，由几个贴身家仆陪伴，乘着两辆马车就出发了。

然而靖王的军队比想象中更快入城，他们刚到城下，太监王顺便派人打开了城门。一时间杀气冲天，而天色昏暗，愁云凝聚。一时间万骑人马践踏而过，直向宫城杀去。还有很多士兵冲进寻常百姓的家里，烧杀劫掠。

很快，一场大火照亮了天空，竟然是宫城被焚烧了，在火光中，天竟然开始下雪了，漫天飞雪裹挟着火光，中间夹杂着无数救命之声、燃烧毕剥之声。大火一直烧了几个时辰，直至靖王被军队拥进了京城。不过出乎靖王意料的是，一些未死的嫔妃太监都被寻到拘禁，他的军队在废墟中寻找了一天一夜，竟然没有发现怀柔帝和他的皇子。

第三天王顺下令百官到临时的宫殿听命。卓远端正衣衫，和妻子告别，他的妻子拉扯住他的衣带，不忍离开他

卓远抱了抱妻子，用手拭去妻子脸上的泪水，笑着说：“国既如此，生亦何为。我二人如若一同赴死，请你不要哭泣。以后我们每一世都做夫妻，都生一对双胞胎的孩子可好？”卓远的妻子见他这个时候还和自己开玩笑，也用手背擦去泪痕，说：“卓郎，我会等你，每一世都等你。”

方成儒忧心忡忡地来到宫中，看见狼狈的官员们躬身禁声。靖王坐在大殿之上，一股阴沉肃杀之气。

靖王缓缓言道：“怀柔帝乃一介昏君，各位爱卿切勿明珠暗投。不过，今日朕不会勉强各位，愿意追随朕者请出列。”马上就有人默默站出，一个、两个、十个……观望的群臣见出列的人越来越多，也就如乌合之众般，尽皆出列。

此时，方成儒感觉到有焦灼的目光正看着自己，他侧过头去，看见卓远正在示意自己出列。他犹豫了一会儿，几乎是拖着沉重的步子，和群臣站在了一起。没有出列的越来越少，文怀素也站着不动，卓远不断去看他，但文怀素没有看卓远一眼，只是望着前方，岿然不动。

突然靖王说：“卓爱卿，朕素有惜才之心，可不计前嫌，不知卿意如何？”卓远很镇定地说：“怀柔帝以仁治天下，靖王却包藏祸心，谋反篡位。若怀柔帝已驾崩，臣愿追随其于地下。”靖王大怒：“何谓仁君？无所作为，优柔寡断便是仁君么？”

靖王似乎还是有点犹豫，此时王顺突然发声：“卓远虽一介书生，却有才略，陛下切勿养虎为患。”靖王点点头：“好吧，既不愿为我所用，且当庭违逆，那就满门抄斩吧，其他人敢效仿卓远，亦按此例！”

方成儒听到“满门抄斩”四字，呆立在原地。群臣中很多人都低下头去，既惊恐又羞愧。他望着卓远，卓远却神色淡定，甚至对他略点了点头，他明白卓远的意思，也朝卓远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文怀素亦被发落，和家人一起流放至西北。

一场大雪之后，仿佛人间变得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朋友、爱人都不在了，很长一段时间都音讯全无，欲待寻访，何处可寻？方成儒从此陷入了无边的痛苦之中，最可怕的是，他还要在这无边的痛苦之中屈辱地活下去，陪伴着他的，只有怀云送给他的一卷字和一张蕉叶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