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别 第100章 奉天殿里残梦真

龙舟夺旗之后的第二天，金陵城奉天殿里，坐着阴沉沉的靖帝。那花舫上的神秘嘉宾，就是他。

最近靖帝晚上也是噩梦缠身，梦里总是一张模糊的脸，越来越近。虽然越来越近，却还是模糊的。而那脸模糊的时候，不知为何，眼神却是清晰的，有一双眼睛，一直凝视着靖帝。

然后，一双眼睛，变成无数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然后，就是一身冷汗，惊醒。

虽然明国面临很多忧患，但离靖帝最近的，却只是那张模糊的脸。他只想先把那张脸找到！而昨天，差一点，那张脸就有可能出现在众人面前。然而，就像梦一般，他消失了。只留下那双剑合璧翩翩的身影，只剩下那闪着寒光的剑影……

那个少年据传长得很像怀柔皇帝，之前锦衣卫前去捉拿，被他跑得无影无踪。而龙舟夺旗和方楚颜并肩作战的，应该就是那个少年。但是鲁王之子却突然参和进来，让事情变得无法处理，全天下都以为和方楚颜并肩作战的是朱纯渊。

鲁王这边他也不能如何，毕竟鲁王是兄弟中最忠诚的一个，而且实力不容小觑，现在因为此事，朱纯山还甘愿把妹妹献出来和亲。

如果那真的是他，那就是说小皇子确实没有死，他长大了，而且强大得可怕！为了那个少年再次现身，首先就得稳住另一个强得可怕的少年——方楚颜。

他和王顺已经定下一计，如果真是莫无家，他肯为方楚颜来龙舟夺旗，就一定肯为他做更多的事情……

五月的天气，已经很暖了，但是靖帝还是突然打了一个寒战。

靖帝现在身处金陵的宫城之中。这座宫城是明国开国皇帝造的，其规模甚至超过现在京城的宫城。虽然这里也有一套官僚体系在运作，但基本是人闲于事。

这次靖帝秘密到来，臣属也来不及很好地准备。看着那渐渐陈旧的繁华，靖帝长长叹了一口气：“数年不见，怎的如此荒凉？”

今天他要在这里召见赤海国使团。明国和赤海国一直交战，姜遇明一直忠心耿耿地为靖帝镇守着东南沿海。

只是不知为何，初春赤海国突然派来使者，意欲和靖帝和谈，为了表明自己的诚意，竟提出要迎娶明国的公主。听说明国要端午夺旗，赤海国也要求参与助兴。

他们浩浩荡荡的使团便来到了金陵。而那黑色龙舟之队，就是赤海国之队。他们竟然在龙舟竞旗之时施放暗器、用火铳伤人，可见他们目中无人，藐视明国。

靖帝摇摇头，没办法，先能稳住一处也好。

他知道此时西北已经开了锅，匪乱已经蔓延开来。驻扎在西北的卫所，军饷已经拖欠了很久，所以将士们也无心恋战。

靖帝到金陵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想到东南来解决一下财政问题。王顺向他推荐了一个年轻人乔无名。这个年轻人擅长经商，年纪轻轻，就富可敌国。这次端午夺旗，就是由这个年轻人资助的。为此，他允许乔无名在明国经商、通行无阻。

他想得到更多像乔无名那样的商人的帮助。明国开国初年一直是重农轻商，提倡节俭，反对奢华的。但风气变化得太快，经过一段时间的元气恢复，很快人们就开始纵情纵欲。

很多人的理想，早就违背了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而是只注重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而商人，则从被人看不起，到越来越成为人们心目中的偶像。虽然有违开国皇帝之遗训，但是大势如此，也无可奈何。

何况，天下最奢靡之人，正是靖帝自己。靖帝心中深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靖帝现在急需更多的钱财，然后面对明国的困境，各个击破。想到眼前的困境，靖帝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当初得到江山之后，才发现当皇帝是世界上最精疲力尽的事情，天下大事，事无巨细，仿佛都得自己去治理。本来如果身边有得力助手倒也罢了，但当了皇帝之后，他变得越来越不相信身边之人。

他不敢重用武将，但也厌恶朝堂之上的文臣。他总觉得他们一直集结在一起，试图推翻他。而身边的宦官，他也不是太信任。

当初是王顺和他里应外合，助他登上帝位；而王顺自然也成为了最有权势的宦官。这些年来，王顺一直表现得忠心耿耿，也为他消除了不少隐患。但是他一直想，既然他能背叛怀柔帝，是不是也可能背叛自己呢？

靖帝仿佛对天下所有人都有了戒心。他即位之初，杀了好多反对他的人；但是他总不能一直这么杀戮下去？他总觉得皇位一直不稳，想到自己的皇位，他便变得十分焦虑。

他仿佛命中缺子，去年他宠幸了一位在御书房服侍的宫女，才得到了一位皇子。而现在，皇子尚幼，身体也很孱弱。

而当皇子出生，看见襁褓中的婴儿，他便会想到襁褓中另一个孩子的面容，那孩子就是怀柔皇帝的儿子，和怀柔帝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一切均如梦魇。他有时在想，这是不是冥冥中鬼神之报应？

自己的兄弟之中，他和睿王、鲁王、走得比较近一些。鲁王的大儿子朱纯山做事干达有决断。他甚至都有点羡慕鲁王有这么好的儿子。

这次也是朱纯山接待的赤海国使团；和亲之事，朱纯山主动提出，可以选择自己的妹妹朱蕴。

靖帝一口答应，心里想：“也好，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莫无家，就算他不是怀柔皇帝之子，但是影响力如此之大，也该斩草除根。”

借此机会，还可以清剿一下江南的势力。江南，这块土地，一直让靖帝感到很害怕。他见识过江南士子的那种才华和倔强。他也知道这块土地，仿佛与北方、与京城格格不入。

而现在，这块土地又越来越美、越来越富有。越来越，难以控制！

靖帝就坐在正殿奉天殿的龙椅之上，整个宫殿仿佛空空荡荡。龙椅很大，即便靖帝坐在上面，也仿佛空空荡荡。

他下意识地不断抚摸龙椅的把手，把手冰冰凉凉。他把手收回，又理了理自己的胡须。胡须也比往年稀落了许多：“唉，人生如梦，繁华如梦。”他竟然生出了无比惆怅的心境。

有的时候，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所做的这一切有意义吗？当上皇帝看来也没有当初想象得那样，人生到达极致，权力到达极致。

当然，这只是转瞬即逝的一种念头，更多的时候，他会什么也不想，尽量享受这奢靡生活，仿佛永远可以这么过下去一样。

要么，便是大发雷霆，镇压一切对他有意见之人……

于是他的身边，人就更少更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