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咏只是看完曲不尽以身祭剑的一幕,就已经心痛如狡,哽咽到一句话都说不出。
那最后,压在景阳上空的阴霾分开,阳光破开云层,明晃晃照下来时,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吗?
就只是这样吗?
相思妒想给她看的,想让她痛的,远不止如此。
魔神引起的动乱不止是莫归城。
鬼界,妖界,人界,魔界,仙界。
曲咏蜷缩在巨大的风止剑前,悲痛啜泣时,她周身的景象就峰回路转地改变。
相思妒就是想要曲咏和她一样痛。
那些情深的同门,交好的道友,一个个凄惨,孤寂地死去,重伤。
曲咏就如这诺大帷幕中的一个黑点,意外闯入,改变不了什么。
她看见了弥仙山,那座仙云缭绕的山,她的师门,被打着除害名义的仙门围剿,阵法被破,温曦守着仙山,温婉厌世。
温曦孤零零坐在小木屋里,静静等待敌人的来临。
她没什么好怕的,她一双悬壶济世的手,最后被人剁碎。
她是许依的后代,不少仇敌都盯着她,如今一朝没落,多的是人呐喊着给她“下葬”。
温曦的小木屋里有很多银针药物,当来势汹汹的仇敌冲上来,老旧的木门粉碎,弥仙山外的草木被践踏,小雨淅淅沥沥,那些人踩着泥泞的土,高喊正义,一点点把她凌辱致死。
她待病人永远温婉柔和,可她那张厌世脸却永远招人讨厌。
她的银针药物全都被用在自己身上,死之前都不成人样。
浮肿,发白,眸子都闭不上。
可她到最后都没有让那些人跨过木屋后的防线,找到靖世。
本为天山雪,不料碾作尘。
他日因果随,孤魂山头碎。
曲咏眼眸睁大,想去抱住师妹,想去闭上她的眼睛,想赶走不怀好意的仇敌。
落了空。
随后视线一转,她来到妖界。
看见何安跪在锁妖九塔下,归宁剑插进一块头骨上,支撑他死去的,再无生息的身体。
前面是郭舒的尸体,横在荒芜的草地上,眼睛瞪大,充斥不甘,愤怒,难以置信。
虞闲交给他守住妖界的任务,他便是死也不让暴动的妖族踏过,一人一剑,耗尽灵力,把自己化作锁妖九塔外难以跨过的屏障,立下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曲咏见到他时,昔日的嚣张小公子,一身华衣同他人一样,支离破碎,然后,在曲咏的注视下,血肉消逝,只剩一具白骨。
那充满灵气的剑,也就此黯淡。
红色的花妖冶开放,也逐渐地,将白骨同剑一起,软化,变作其生长的养料。
年少自狂心气盛,总教凡间无常好。
本应荣华享安宁,一盅情义何处埋?
何安死后,他后方的锁妖九塔分崩离析,像主人死后再难维系的本命法器。
锁妖九塔内,无数妖族尸骨诡异的团在一起,形态各异,他们束缚成锁妖九塔的模样,在九塔消散后,失去支力的坍塌。
露出最中央的几个人来。
向往之只剩半具身体,死状凄惨地半埋入土。
向觉惊恐的表情定格,胸口前是斩情丝的伤。
恨囚情妖身半显,九条长长的白色尾巴拖拽地面,血液流淌过的地方,血莲处处开。
她手里握着斩情丝,出手时定是极端无情狠辣,斩情丝上满是颜色各异的液体,此刻她靠在一人肩头,死亡定格于她垂眸那刹。
像是永不原谅,永不释怀的女鬼。
重忆昔死于斩情丝下,却是一脸的得偿所愿,泪和血糊在一起,只能看清他挂在嘴边的,一抹浅笑。
灵狐偏遭乱世灾,双姝南北各自栽。
孤女囚恨不得释,陌路斩情事嫌哀。
再后来,就到了鬼界,曲咏看见憔悴的梅雪归挖走万鬼碑中的鬼界之魂,选择和千厌同归于尽。
云山逢看到无可救药的万鬼碑恶魂,念动往生咒,和阿木永生囚禁于万鬼碑中。
看见魔界内,颜淳为了镇压魔宫,以自爆的代价送走了魔君。
一眼忆深深,千载赴惊鸿。
为卿入此局,不负黄粱梦。
看见人界蛊虫后,苏栖易在给了颜绮力所能及的帮助后,无力倚靠在王座上,缓缓死去。
皇室天子命,偏系商贾家。
金珠银珠一梦消,人间蛊乱身上捎。
看见仙界淮安,煞美人出世,吞没整片淮安大地,容旖终于找到姐姐,却再也无法唤回她的神智,为了让事态无法挽回,她抱着容旎,耗尽净化之力,一同化作石像。
此生运偏消,两情错落空。
造衅瑞气足,散落烟尘中。
在最后,看见相思妒口中的真相。
——“你知道道心不稳破碎的后果吗?压不住的心魔是怎么样的吗?本来由我拦住的万千妖魔,我没能拦住,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吗?
所有都功亏一篑,五师弟惨死妖界,四师妹遭人凌辱致死,二师兄入魔自戕,谢然以身殉阵,小师弟涅槃之眼被挖,苍生道被捏碎,哪怕最后枯坐阵中百年也无法彻底封印江淮。
大师兄和其爱侣,一个耗尽修为,沦为废人,一个昏迷不醒。而我,我的结局,是你一辈子都想不到的。”
以身殉道,炼化灵魂,祭剑以渡化万千妖魔。
曲咏先前停留在莫归城外,不清楚城中到底发生什么,也或许是她在逃避,下意识去惧怕那个所谓的真相。
可那些相思妒早就经历过的,她怎么不会让曲咏也经历一次呢?
痛吧,无能吧,嚎叫和眼泪并无作用。
颜绮的净杀碎成几节,用不了了,砯崖剑那时候并不完整,发挥不出神器的力量,只能和虞闲互相牵制江淮。
谢白坐于莫归城中央,也是景阳的中央。
他是封印阵的阵眼,拥有神女所赐予的涅槃之眼,他修苍生道,就一定会献祭自己,破苍生劫。
谢白安安静静跪坐阵中,一只雪白的凤凰在他身后张开翅膀。
这场交恶,难以停歇,也难以分出胜负。
直到万千妖魔破城而入,他们陷入被动。
也就是这时候,封尘陡然窜进江淮变作魔神时漆黑的,烟雾般的身体,自戕为颜绮他们拖延时间。
江淮以六根不净为理由引诱他入魔,可江淮不知道,他在意的不是六根不净,也不是心中妄念难消,而是他不入魔,修为会不会涨得太慢。
他不算有天赋,虽修佛道,却是六根不净,于是干脆入魔,假意投诚,在江淮不注意时给他致命一击。
可叹舍利遇红尘,六根不净坠世间。
佛魔一念身心苦,卧看春风扫仙山。
可是他得牺牲也只能延缓局势的不妙,魔神的强大不是他们能想象的。
曲咏被困在一方空间,透明的魂体泪流不止。
却,只能无可奈何地,眼睁睁的看着——
封印阵只有一个阵眼,并不完整,神女雪晏说过的化阵之人并未来到。
于是,谢然扭曲地从谢白身体里冒出,撕扯身上的鬼气,用自己的身躯刻画阵法纹路。
颜绮的砯崖在关键时刻完整,又在江淮不留余地的打击下粉碎。
最后,神骨一念祭出,死死拖拽江淮走向谢白的步伐。
虞闲同样祭出神骨佛禅,他不顾丹田里急速干瘪下去的灵力,耗尽寿命,耗尽气血,一边为颜绮加持,一边辅助谢然落阵。
这一切都是无用功。
江淮还是自黑色烟雾中伸出一只巨掌,将谢白握在手中,下一秒,轻巧地,嘲笑地碾碎其苍生道。
而后,自他手腕中挖出了那只雪晏所赐予的涅盘之眼。
颜绮两个本命法器都破碎,五脏六腑恶心得像团在一起似的。
虞闲透支太多灵力,几乎成为一个血人。
他抱住颜绮,两人依偎着,皆是说不出一句话。
谢白吐出血,江淮没有直接了结他的性命,丢垃圾似将其扔在一边。
莫归城内已然一片魔鬼景象,到处是断墙残垣,屋舍早不复存在,鸟兽都不敢靠近。
谢然的阵还有一点就要完成,可是他没有力量了。
他用尽最后力气扑在谢白砸下的地方,凝聚起剩余的灵力,接住弟弟。
之后,烟消云散。
他答应过爹娘,要照顾好弟弟,所以就算变成厉鬼,也没有离开过谢白一步,可惜之后……
没有之后了。
天生我怨苦难销,爷娘嘱命不讨好,最后得,景阳焚焰魂去,罪也招。
谢白眼泪难止,抽噎着跪坐起来,身上千丝万缕的丝线飞出,连接至封印阵各端。
江淮并不急切,笑眯眯嘲笑他们的愚蠢,涅槃眼在他手中滚动几下,被他一口吞下。
颜绮没有后退,她从不后退。
虞闲低笑一声,再次运转灵力,补全封印阵最后一笔,在封印彻底完整的一刻,江淮还是不以为然。
阵眼都被他吃了,苍生道也被他捏碎了,封印阵还有什么用呢?
可是下一秒,江淮就感到腹部一阵温热。
低头看去,雪白的光亮异常刺眼,颜绮嗤笑一声,神骨一念瞬发,穿梭过谢白的万千红线,扎入江淮身体里的涅槃眼上。
江淮唯一的弱点,就是小看他们。
颜绮不顾一切地献出灵力,献出灵魂。
天地浮沉,她再难看清周围景物。
她只知道,就算死,也不会让江淮跨出半步。
漫天霜雪飘零,谢白在阵眼内惨叫出声,枯坐其中,身上的红线连接大阵,他再也出不去了。
颜绮炸掉神骨一念,近乎疯狂地把江淮按死阵中,对方想反抗,却被虞闲密不透风的杀阵阻挡。
阵法彻底完整,颜绮受伤过重晕过去,谢白无声落泪,把人送出封印阵,天地间悠然听见一声凄厉的悲怆。
封印阵湮灭于莫归城地底,带着谢白消失不见,但所有人都知道,谢白再也回不来了。
弥仙山中最小的弟子,一人扛起苍生道的重任,因为神女雪晏的一次救助,自愿成为阵眼,永不得轮回。
为抱恩情作囚鸟,无意功名苍生道。
悬世悟劫琉璃碎,枯坐阵眼光阴随。
硝烟尽散,远方山河下,有太阳冉冉升起,破晓之光照彻世间。
久违的温暖落在身上,虞闲感受不到了。
他在一片废墟中坐着,怀里是半死不活的爱人,眼前是一片荒芜,紫色桃花眸落寞孤寂,像再也掀不起波澜的死海。
颜绮本命灵器碎,神骨一念断,灵力也消耗殆尽。
她在虞闲怀里安稳昏睡,身体机能一点点差下去。
爱人的身体逐渐冰冷,虞闲抓住她的手,想给她输送灵力,可是他忘记了,自己的灵力透支比颜绮还要严重,如今,他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魔神被封印,六界归于安宁,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就是莫名的空虚。
同门惨死,爱人昏迷,他已孑然一身,沦为废人。
他给颜绮送出灵力的那一秒,身体崩盘,欲吐出一口血,又被自己捂住嘴,强行咽下去。
虞闲七窍流血,五感尽失,抱着爱人同样单薄的身体,那么孤寂。
他在这里没有停留太久,吞下一瓶温曦给的药,在能看见后抱起颜绮往莫归城外走。
一眼就看见那柄雕像般矗立的巨剑。
拖着残败的身体,一步步靠近,摸了摸剑身,微不可察扯出一个笑,望向弥仙山的方向,一步步离开。
虞闲没有停下,似没有终点的旅行者,来处不定,归处无依。
他通过鬼门关去了妖界,敛收了何安的归宁剑,把恨囚情几人埋葬,又去了鬼界。
他蹒跚步伐,在恶念丛生的鬼界中找到梅雪归七零八碎的魂魄,带着颜绮花了三天把她的魂魄拼好。
把颜绮放下靠住自己肩头,拿出一把琴来。
对着鬼界无辜散去的魂,对着献出生命的鬼将女,弹奏一遍又一遍的安魂曲。
指腹拨动琴弦,指尖轻颤,慢慢的,鲜血淋漓。
琴音戚戚,山高水长,不断不绝。
这样情深不寿的音,最后的归宿却是弦断,琴亡。
虞闲倚在鬼主宫殿千年不枯的梅树下,嘴里喷出的血染红琴身,随着一根根琴弦断裂,消散不见。
安抚好鬼界的鬼魂,虞闲没多做停留,他垂眸思索什么,也或许是太累想小憩片刻。
梅树洋洋洒洒落下艳红的花瓣,绝望中的烂漫。
虞闲颤颤巍巍伸出手去接,握住一枚花瓣,浅笑着去和肩头上的人说笑:“你看,梅花开了。”
视线一转,颜绮安安静静,没有生命的木偶似的,靠着虞闲,打理好的身上坠了不少梅红。
其中一片落在她紧闭的眉睫上,很好看。
虞闲凝眸,桃花眼里看不见底的深沉,许久,他拾起一块还算干净的衣料,手在上面蹭干净,缓缓摘下颜绮眼睫上的梅花,捻在掌心,似愉悦的笑出声。
须臾,微微倾身,阖眸,吻在颜绮额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个静谧的吻中,砸下了雨水的声音。
太轻了,要不是手掌间的梅花瓣都被打湿,或许都无人知晓。
后来,虞闲背起他的睡美人,离开前对梅雪归魂散的地方郑重一拜后,他走过满目疮痍的街巷,走过弥漫腐臭的河流,穿过魔界魔兽的截杀。
回到山崩地裂的魔教,无奈叹口气,安葬颜淳被没有理智魔兽啃咬的尸身。
在颜淳的坟墓前,他在身上挑挑拣拣,找到一点微末的碎片,安置石碑左右。
虞闲回头望了一眼腐朽的山河,始终荒芜的红色土地。
和魔神的战争已然结束,可族群间的斗争还在继续。
蛮横者烧杀抢掠,狡诈者为祸不良,懦弱者逃无可逃。
顷刻,虞闲收回眸光,跪下来,往颜淳墓前浇三杯酒,自己则饮下一盅烈酒,火辣的滋味烧透身躯灵魂,还是不够痛快。
“涅槃眼,我只能找到那么多了,抱歉。”
在魔界待了一天一夜,虞闲去了淮安,见着容旎和煞美人一起石化的模样。
容旖嘴边带着笑,一只手腕上是晃眼的红。
虞闲注视一会儿,又敛眸藏起情绪,修长的手自宽大袖袍中伸出,摊开掌心,里面是几颗红珠子,只是失了光泽,黯淡普通。
虞闲在容旖边上挖了个坑,把珠子埋进去,默然静立许久,离开。
他兜兜转转,辗转六界,最后回到弥仙山。
弥仙山下有一巨石,上刻“凡人止步”,有预知未来之能。
但经过一次洗礼,上面乱七八糟留下的是剑痕刀痕,像裸露在外的伤疤。
上了半山腰,就看到的温曦的小木屋,温曦的尸块被留在这,迟迟无人收敛。
外头的草木凌乱着,突起的山石不自然的断裂,养了好久的古树拦腰截断,映照只余半间木屋的景象。
虞闲手指微蜷缩,他久违的恶心起来,胃里翻山倒海,想吐点什么又吐不出。
他心里有一团难以止息的火,排斥,恶心,甚至产生了怨恨。
虞闲在这片苦不堪言的区域翻翻找找,集齐温曦的尸块,小心安放好,带着没有什么气息的颜绮,上山。
他已经不吃不喝五天了。
在六界中来回奔波,为亲人敛骨,为冤魂送行。
可他没有灵力,是如何快速做完这一切的呢?
曲咏跟着虞闲行走,明明是魂体,却感觉沉重得走不动路。
当虞闲在靠近山顶时陡然踉跄,跪倒,颜绮险些砸在地面,被他咬牙护在怀里时,曲咏想起来了。
他吃下一整瓶温曦炼出的丹药。
靠着那些,硬生生扛过来的。
灵力都有用尽的一天,何况丹药呢?
虞闲没有了修为,丹药所赋予的灵力,是蚕食他的身体机能产生的。
如今丹药的效果过去,他也就撑不住了。
虞闲倒在地上,长久看着云雾飘渺的天空,忍不住嗤笑一声,可他一笑,血就往喉头里灌,难捱地呛了好几下。
缓了很久,他才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上了山顶。
他没了灵力,只能手刨土坑,为自己的师弟师妹立衣冠冢。
做完一切,天色黑下,虞闲为颜绮擦拭灰扑扑的脸颊,往更高的地方爬。
很快到了顶峰。
雪白的云雾稀稀疏疏缭绕,山上有一座潭水,氤氲水汽,平添几分仙气。
要说这里是世外桃源,那也算不上,毕竟这里的草木实在稀少,可以说是寸草不生。
磐石上,靖世安坐,掐算手指,不知作何想法。
世外仙人,好像不过如此。
虞闲看着他良久,他的视线太过火热,烫的靖世受不住睁眼,无悲无喜望过来。
对视,二者无言。
“师父,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终于,虞闲淡漠开口。
靖世抿唇不语,虞闲就接着说下去。
“看着师弟师妹惨死,无一生还,您才满意吗?”虞闲浅紫色的眸子幽邃注视,“江淮是您的弟子,我们便不是了吗?”
“您甚至不愿出去为洋雪敛骨,任由他人践踏,您扪心自问,真的,把我们当做过弟子吗?
还是在我们身上求得什么安慰,又对我们和江淮之间的斗争默不作声,是对您最心爱的弟子的补偿吗?”
靖世每听一句,嘴唇的颤抖就加深一分,他想反驳什么,张张嘴,还是哑口无言。
虞闲继续说下去:“师父,您是阵法造诣上最高的人,很早之前您就在研究轮回法阵,那么几百年来,您就没有一次成功回到过去,阻止过江淮入魔吗?”
“您枯坐在这里,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坐视不理,是不想理,还是不能理?”
“钟琳师叔难怪要在殉道前来弥仙山痛骂您一顿,师父,参与过神魔大战,活了千年的您,也会如此懦弱吗?”
弥仙山开始飘雪了,絮絮飞雪令空气都下降好几个度,没有灵力护体的虞闲嘴巴冻到发紫,脸色苍白。
他没管,自顾自说下去,逐渐击溃靖世内心防线。
“师父,您的轮回法阵我不信没有成功,您不回去,是因为轮回的年份达不到阻止江淮入魔的时期吧?”
这次,靖世开声,语气难掩低落不甘,“是,阵法最多倒退三百年。”
在不为人知的时候,他已经回去过不知多少次,可他每一次都改变不了什么。
最后,他的修为跌落,只能以身压制阵法。
“三百年。”虞闲喘了口气,闭眸想了想,“足够了。”
“师父,如今的这个结局,我和阿瑰都不满意,回到三百年前,设局,改变一切。”
临走时,虞闲只留下三个问题。
何不让我以身饲魔?
何不让不悟覆白绫明真心?
何不让小师弟免受祭阵苦?
说罢,带着颜绮下山。
他打造了一座棺椁,冰晶的,剔透神圣。
仙门内斗愈发厉害,弥仙山下到处是修士的尸体,三上仙门掌门全死,三流九教内妖魔混乱。
虞闲下山时,还是有不少修士认出他,痛骂他和魔女苟且,陷仙界于不义。
没办法,虞闲只好用血肉画符,背着水晶棺椁,回到弥仙山脚下。
他不是往弥仙山上走,而是向后绕,去往另一座高山。
白雪飘飘,寒气逼人,那是一座距离神界最近的山。
曾经,曲不尽就是在此跪剑百年,得了神兵风止。
抬头望,入眼的只有高耸入云,不见巅峰的山石。
冰雪覆盖半片山,不染污垢,清冷飘然。
但对于现在没有灵力的虞闲来说,就是一只难以攀登的庞然大物。
虞闲着了一身红衣,扎眼至极。
绵延的山脉像在垂眸俯瞰,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虞闲找了根竹竿,把水晶棺椁绑在身上,开始往上爬。
白雪柔软,容易坍塌,偶尔沙沙的雪沉下去,就会露出尖锐的冰刺。
虞闲一介废人,只能以这般躯壳攀爬,丹药的反噬一直没有散去,五脏六腑都不属于自己似的,狂风和暴雪冲刷他的身体,像是驱逐。
虞闲神情寡淡,亲朋好友皆离,他漂亮的桃花眸中没有了聚焦,没有落点,黯淡地睁着。
行尸走肉。
从远处看,虞闲实在显眼,一袭红衣如火,身背巨大冰棺,向上爬时手掌扎入积雪下的冰锥,流淌下一条细细的血河。
爬到一半时,他的一头墨发倏然从发尾往上泛白。
那些狂风暴雪在他爬到山顶时停歇。
这座山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望无际的白雪,反照阳光,刺痛人眼。
虞闲眯了眯,把冰棺放到一处还算平整的地方。
他得以喘口气,忽然,他像是感受到什么,回身望弥仙山,除了他和冰棺中的颜绮,周围的一切都在时光倒流般回转。
六界的秩序都在坍塌,崩溃。
虞闲顿了许久,笑了一声,他释然地低喃一声:“师妹,交给你了。”
他说完,趴在半打开的冰棺上,看着只露出半个身体的颜绮,“我想与你同棺而葬,你愿意吗?夫人。”
在百年浮屠一梦中,他和颜绮喜结连理,拜过天地。
可是颜绮说不出话,沉默着,也不知听了虞闲的话是不允还是默许。
“真可惜啊,”虞闲的血顺着冰棺边缘滑下,在雪白中开出红花,“我还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
“请允我玷污您吧,神女大人。”
请允我同你合葬吧。
他的头发由半白变成全白,身体也在慢慢枯萎。
虞闲并不在乎,他躺进冰棺,择了一个小小的角落,侧身缩在里面,目光凝重而深邃。
我和夫人同棺而眠,情深意重。
他低低念过这几个字,缓缓,疲累的闭上眸子,在陡然肆虐起来的风雪中,死去。
似一场不被世人允诺的梦。
颜绮仍旧安静躺着,双手交叠身前,恬静美丽。
冰棺内倏然透出一股寒气,同样是红衣的女子眼角,缓缓凝聚出一滴泪。
那滴泪顺着妩媚的脸庞滑下,落在冰棺上,瞬间透过去,如一道惊雷,狠狠动荡这座雪山的平静。
须臾,从未遭风雪肆虐的顶峰,居然奇异的掀起暴风雪,冷冽逼人,像有人故意为之。
这场雪一直持续到冰棺中的红衣公子一点点沧桑,容颜逝去,腐朽,化作枯骨,才终于停止。
这是看起来足以诡谲的景象。
身披华服的女子容颜不败,沉默如神女般睡着,而她身边,是一架侧躺着的枯骨,甚至骨头都碎城好几段,并不完整。
枯骨葬红颜。
可怜公子陷泥淖,难料时命枉情深,空空空。
神佛不渡枯骨碎,半是美人半作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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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前世之歌(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