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绮气笑了,她一笑就扯到伤口,流出一地鲜血。
“有何不对?有何不可?”
明明是虞闲拿剑指着颜绮,却也是他在颤抖。
雪白的逐春剑嗡嗡震动,似乎在抗拒虞闲这种做法。
他蹙眉,手扣住剑柄,红色剑穗扫过手腕,又疼又痒。
“你确定你要用剑指着我么?”
颜绮静静看着他,倏然前进一步,地上留下一个血脚印,虞闲募地惊醒,战栗又颓唐地:“别过来,别动。”
逐春剑反的月光刺眼极了,像他无数次仰望居于高位的长公主一样。
草木随风,鸟兽轻鸣,穿过深渊的劲风把两人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
小指骨莫名酥麻,虞闲看不见的红线,蔓延到颜绮身上,环成好几圈把她包裹。
神骨一念在发光,颜绮看见了,伸出小指,勾了勾。
虞闲一直在轻抖,眉睫扑扇,紫眸光芒明明灭灭,每呼吸一次,不会让自己轻松,只会让自己更加沉重。
怎么会那么疼?
在颜绮那句话说出的时候,虞闲就已经收剑,慢慢放下。
万籁俱寂时,衣袂划破长空的声音逼近,颜绮陡然发难,无视锋利的剑刃,扑了过来。
虞闲脑子还没反应,身体先一步做出动作,整个身体后拉,剑回撤,生怕伤到颜绮。
颜绮面对他,瞥见他震惊的,瞳孔骤缩的表情,唇角勾起讥讽的弧度。
她本来就是朝虞闲的剑去的。
徒手握住剑身,以一种虞闲无法抵抗的力量,把剑扎入自己的肩膀。
“颜无瑰!”虞闲立刻松手,定睛看去,颜绮却没有受伤。
他在怔愣中倒地,手心火辣辣的疼,肩膀也缓慢的开始流血,痛感麻逼半边身子。
“你……”
他喘息,担心颜绮,可现在更需要担心的是自己。
颜绮完好无损,某一刻冷下眸子,在月的映衬下,冷漠而肃杀。
她居高临下,嗤笑一声。
虞闲伤不了颜绮。
他在恍惚中想起国师所说的话——你手中剑名唤逐春,只凭心意,不伤挚爱。
颜绮,是他的挚爱么?
颜绮承认么?
他抬眸注视所谓挚爱,哑口无言。
逐春剑对颜绮造成地伤害全都还给虞闲,颜绮并不意外,甚至她知道会如此,才主动往剑上撞的。
“虞闲,我要称帝。”
不容拒绝的语气。
这一次,虞闲看着手心的剑痕和肩膀汩汩流淌的鲜血,许多思绪在脑海中涌动,许久,他道:“好,我帮你。”
颜绮轻笑:“二皇子让你跟过来的,他要你做什么?”
虞闲乖巧回答:“杀你。杀不掉,我就绑走你,远离这里。”
颜绮:“你觉得可能吗?”
虞闲:“不可能,所以我会帮你,我会是殿下最好用的垫脚石。”
安宁公主离京一年,同军师虞家二公子,大败覃国敌军,两国暂时停战。
京城中,圣上被逼立太子,何安代掌丞相之位,于宫中保护皇帝。
二皇子为一己私欲,贪下西北赈灾款,遭民生厌弃,三皇子千金修宫殿,导致劳役加重,亦不被民生所喜。
次年年初,安宁长公主同虞家二公子回京,百姓欢喜,丞相协同圣上,举国同庆。
颜绮和虞闲同乘一辆马车,去时浩浩荡荡,回来时就只有两个人,哦,还有一个马夫。
马夫驶车稳,又正值冬日,虞闲在车内架了个小火炉,哈气给颜绮煮酒暖身。
在边关劳累太久,一回来不熟悉这边天气,颜绮直接大病一场,回来的半月,高烧不退,醒着的时间也很少。
她把自己裹在毛茸茸的大氅里,只露出半张小脸,向来嚣张的眉眼此时寡淡又苍白,如同褪色一般。
“来,喝一口酒。”
虞闲舀了一碗酒,把她扶起来,一点点送到她嘴里。
酒水冒着热气,并不辣,但生病中的人总是娇的,只浅酌一口,颜绮就拱进虞闲怀里,连人带氅往里面挤,头偏过去,在虞闲肩窝里蹭了蹭,露出半个黑溜溜的脑袋,俨然是一副拒绝喝酒的架势。
虞闲无奈放下酒盏,抚摸她的毛发,给她顺毛,顺着顺着,人就沉沉在他怀中睡过去。
“无瑰?”
虞闲拢着她,低头看去,细长的眉睫轻轻扇动,许是刚喝完一杯酒的原因,她一双唇红润,娇艳欲滴,褪去以往的不可一世,长公主原来也是一个会被俗世牵挂的孩子。
颜绮没有理他,呼吸平稳,这般抱着他,意思很明显,剩下的一点路程要把虞闲当枕头。
虞闲不敢造次,外面风雪大,没开窗,现在离京城还有多远也不知道。
不过一路上都很太平,走的路也很缓,颜绮不会轻易醒。
静谧的空气中,煮酒的小火炉劈里啪啦烧着,偶尔炸出点火花,马蹄疾行,从黄土沙地走到白雪皑皑,待穿过积雪成叶的树林,往前,就是繁华京城。
越是这种时候,越微小的动静更能让人觉察。
安静的连利刃悄悄拔出的铮鸣声都清晰可闻。
马夫还在心无旁骛驾驶马车,没有察觉到危险到临。
虞闲轻轻拨开颜绮抱住自己的手,恭敬地解释:“殿下,杀我们的人来了。”
颜绮闭着眼睛,平静冷淡地嗯了一声。
她靠在软枕上,听着虞闲利落翻出马车外,旋即就是剑刃相交的铿锵声。
她眼皮沉重的难以睁开,但是脑海中早就知晓虞闲对付敌人会是什么场景。
两年来,也受了不少刺杀,虞闲功夫高强,基本一个人可以抵十几个人。
颜绮要回京,就意味着三皇子再次有长公主扶持,二皇子那边不可能没有行动,探子来报,他一直在对虞家施压。
真奇怪,一个寒门,是什么值得二皇子大费周章呢?
片刻,打斗声停息,马夫没有被打扰,或者是早就对这类场景司空见惯。
虞闲摘下带血的外衣,随意扔在外面,而后待在外面,嗅了嗅手臂的白色布料,确认没有血腥味才进马车。
颜绮张开手,虞闲干咳,克制地:“殿下,我身上脏。”
颜绮可不在乎,眉头一蹙,虞闲拍了拍衣服,乖乖过去把人拢怀里。
长公主自从到了边境,就莫名多了一股体香,是淡淡的清荷香,只有靠得很近,才能闻到。
是错觉么?虞闲垂眸思忖,为何总有一种和长公主早就认识的感觉呢?
由于长公主生病,又遭遇几次刺杀,安排好的迎接庆典也一笔带过,草草了事。
回到京城那天恰好下雪,染白半座京城,大街小巷不见一人,萧条得如同被弃了数年的城池。
就算是没有人来迎接,也不该是这样的吧?
颜绮的病好了许多,除了说话依旧沙哑,掀开帘子往外边瞧,不满疑惑:“怎么回事?”
虞闲心中不安,“我们的探子在昨天失去联系了。”
言下之意,京城如今是何种情况,他们一无所知。
正在这时,一大波军队乌泱泱过来,虞闲下意识觉得不对,给马夫结了银钱让他先离开。
颜绮往外望,认出来人首领正是禁军指挥官。
颜绮眯眼,首领这阵仗可没有欢迎他们的意思,既然来者不善,她自然也不能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一手抓来红色大氅,一手搭在虞闲腕上,边出去边把大氅甩披身上,虽不戴一金一饰,冷冽的凤眸睨过来,也是威慑十足。
她站在风雪飘扬的京城,站在马车上却更像是站在无人之巅,两年的边境斗争没能磨灭她刻在骨子里的高贵。
离着数十米的距离,冷漠呵斥:“放肆!许统领,你带着禁军不去保卫皇城,来这是何用意?”
她的嗓音不大,却足以传到所有人耳中。
许统领连忙勒马,放声道:“圣上病重,二三皇子觊觎皇位,深夜杀入皇宫,丞相何安为护圣上惨死,为了长公主的安全,还是和末将走一遭吧。”
“你说什么?”颜绮眼神一凝,一把抽出虞闲悬挂在腰侧的逐春剑,指他,“何安死了?”
丞相一党本是支持二皇子,但上一任丞相去世,何安受国师预言继承丞相之位后,和二皇子一党的关系就处于不温不火的状态中。
长公主不在,在京城中最得民心的就是丞相何安,如今居然因为二三皇子之争惨死了?
虞闲不动声色压下颜绮的剑,附耳道:“事有蹊跷,先回皇宫。”
许统领也不是好惹,他也不想与长公主为敌,但上面的命令如此,只能照做:“长公主,您是要抗旨吗?”
颜绮冷哼,还剑虞闲,抱臂,不依不饶问:“这是谁下的旨,二三皇子人在何处?圣上呢?”
许统领不正面回答,只道:“这些臣没有回答的权力,还请长公主不要妨碍我等的行动。”
说罢摆手,叫人拿下。
虞闲挡在颜绮前,拍开那些人抓过来的手,隔着人群凝望许统领,冷声道:“不必麻烦,我和殿下随许统领回宫便是。”
许统领意味不明笑道:“这可不能够,虞闲公子是什么身份?也配和长公主一起回宫?虞家的人还在等你,虞公子请回吧,我等会照顾好长公主的。”
“你……”虞闲不认可,脚步跨出一步被颜绮拉回。
虞闲没有记忆,想不起和何安之间的关系,没有伤心乱了心神,颜绮深呼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解决好你家里的事,不必担心我。”
说完,深深看了虞闲一眼,被禁军簇拥着离开。
许统领瞧不起的瞟向虞闲,那眼神里的意思似乎在嘲笑他自不量力的觊觎长公主。
禁军乌泱泱的来,也乌泱泱的走,一片黑云穿过京城,只给虞闲留下一地风雪。
他站在原地须臾,一手攥着马车门框,紧握成拳,青筋暴起,死死忍耐什么,最后,全身像卸了力,他垂眸,缓缓朝远离皇宫的地方,朝虞家走去。
铺满白雪的小路,摇曳出一条淡淡的划痕。
回皇宫的路上,在颜绮的一通指责下,许统领透露出一点昨日发生的事。
何安命数已尽,再难回寰,国师被二皇子囚禁在深宫中,其他官员也都在早朝时,被二皇子以雷霆手段禁锢。
三皇子身受重伤,禁军如今就是掌管在二皇子手里。
也是二皇子让许统领来抓拿颜绮。
颜绮听言,冷笑连连:“这个混蛋。”
许统领曾经受过长公主恩惠,也愿意和她多说一点,反正该不该说的都说了,干脆全说完。
他压低声线,悄咪咪的:“据说二皇子一直在找虎符,除了曲咏将军手上的半块,另半块早就不见了,虞家好像还圈养着私兵,虞闲不是什么好人,长公主还是多留意一点。”
颜绮听完,没什么表情点下头,表示自己知晓,再者皇宫到了。
诺大的宫门前,一骑马的黄袍人正撑伞,一脸阴恻恻的笑,等待颜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