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木丛中的人疑惑地发出几声气音,很快拨动杂乱的树枝,倾身过来。
颜绮握刀的手蓄力,正准备发出,待看清来人样貌,才松了手。
她没放下短刀,厉声诘问:“刘点,你怎么在这?”
刘点一身枯枝败叶钻出来,一只手无力垂着,应该是脱臼。
她甫一瞧见颜绮,惊诧万分,又见他们二人受伤严重,分明是和别人争斗过。
嗓子干涩,她咽下几口口水润喉,缓慢解释:“我听闻这边有老虎,想着杀一只就能超过你赢下比赛,刚过来就被几个黑衣人蒙住迷晕,后来就在这了。”
颜绮紧盯她,还是不放心。
刘点和颜绮作对多年,她这个眼神,充满敌意和不信任,刘点一只手用不了,只能拿好的那只手搁身上乱摸,好不容易摸出一瓶金疮药抛给颜绮。
“受伤的又不止是你,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杀我,反正我一个下官,是不会做出对长公主不利的事。”
刘点挑下巴,冷哼一声坐到离他们三棵树远的地方。
虞闲趴在她怀里,迟缓思忖,指尖微蜷勾了颜绮的一角衣物,“或许是想嫁祸给刘点,好让黎国内乱。”
他流血太多,说话时气若游丝,随时崩盘,颜绮咬咬牙,撇了刀,金疮药在她肿胀的手中打不开,颜绮忍了又忍,最终朝闭目养神的刘点,不自然喊了一声。
刘点冷哼:“做什么?不是不相信我么?”
颜绮看见虞闲血流不止,心慌得又从悬崖那跳了一遍似的,她能屈能伸:“抱歉,刚才是我不好。虞闲受伤严重,你帮我打开药塞,我先给他止血。”
气氛诡异的安静须臾,颜绮低头还在和药瓶做斗争,半天不见人,一抬头,便看到刘点一言难尽,不可思议地:“你居然还会道歉?”
颜绮:“……”去他娘的。
刘点一边“见了鬼了”一边撅嘴过来。
她还有一只手可以用,轻松打开金疮药,虞闲在颜绮怀里已经晕过去,半死不死。
颜绮给他洒上药,又和刘点从身上撕下一大块布料,找来干净的树叶草药按住伤口,包住后总算没有再出血。
她仰头看了下太阳轨迹,距离围猎结束时间过去也有几刻钟了,何安见没人回来大抵是会派人过来找。
但此处已经是梅山深处,要过来也需要时间,更别说还是找过来。
两厢为难之际,刘点忽然道:“我的马是上过战场的,我有一个独门密令,或许能把马叫回来。”
颜绮:“好,你试试。”
刘点爬上树干,靠上去,完好的手中食指和大拇指曲起,围成半圈,放入嘴中吹起。
颜绮不会把希望全放在一个人身上,虞闲安置在她盘起的腿上,她看见一支长箭,伸手够来,还好弓还在地上。
她坐于地上,二指艰难搭弦,冲天一发。
明明也是虚脱,却还有那么多力气,长箭飞出数米高,惊起鸟虫四散,以他们为点的地方,圆形扩散飞出好几只鸟。
箭就那么一支,用了就没了,颜绮不在乎这些,射出这支箭耗光她最后的力气,抬头去看刘点,吹了半天口哨,没什么作用。
“该死,不会死这儿吧?”刘点把身体里的气都吹没了,喘气低声骂道。
颜绮淡淡地:“你就脱个臼,能死这儿?”
虞闲才是最该死的那个吧?
没一会儿,颜绮看到腿上人的背部又开始出血,腥红得刺眼。
刘点抿唇,歇了片刻接着吹口哨。
各种声音被放慢,时间像是停滞不前一般。
颜绮去研究死去黑衣人的情况,他们没有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查起来很麻烦。
忽然,颜绮瞳孔一缩,喝声制止刘点呼唤马匹的口哨,“刘点,别吹了!”
刘点闻声停止,在飘扬的树叶间隙中和颜绮对上视线,“怎么了?”
她站在树上,两只脚卡着突起的树干,身周气流呼啸涌动,刘点反应慢了一秒,想跳下树,身体却僵硬的没动。
她眼中弥漫困惑不解,呆呆看着颜绮。
“嗖——”
银光滑动,斩断刘点一缕飞扬的发丝后扎中血肉,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是颜绮带动身体掷出手边最后的短刀,把偷袭刘点的一只老虎打下来。
这梅山内居然有三只老虎?!
老虎落地并没有死,短刀只刺中它的一只脚。
颜绮有些遗憾,本来对准的是它的心脏,十指受伤,失了点准头。
没了短刀,她已无任何防御手段,现在唯一的武器,扎在虞闲后背的一侧蝴蝶骨上。
动不得,一动虞闲必死无疑。
“该死。”颜绮呼吸不稳,瞳孔随着老虎移动。
它很聪明,应该是发现了颜绮才是最棘手的那个,不管刘点,一摔下来犹豫几秒就对颜绮发起进攻。
腰间的长鞭被她悍然甩出,可颜绮的那柄短刀惹怒了它,它嘶吼一声,凌空跃起,两个爪直接把她的长鞭分成好几段。
“真是见了鬼了,没引来马,先把虎叫来了。”刘点顾不上脱臼的手,用力一拧,从树上跳下,精准骑在虎上。
老虎扭头吼出声,利牙去咬刘点,同时身体剧烈摆动,跳起来背部往树干上砸。
刘点铁了心,两只手死死按住老虎皮毛,控制它远离颜绮。
颜绮爱莫能助,又抱着虞闲,看刘点不入流的打法干着急。
早知道就先不用那长箭了,何安怎么还不来?
说曹操曹操到,远处的树林开始颤动,地面有碎石震起,远方直直射来一支箭。
刘点听见动静,拼了死劲仰起老虎身体,一只脚踏地猛地扭转方向,让射过来的箭没入老虎的肚皮。
就是这样它还没死,狰狞大叫,爆发出难以抵抗的力度,把刘点半个身体甩下来,张开血口咬住她肩膀。
刘点已经感受不到疼了,汗水和血液混合,流进眼角,刺痒发麻,生死关头,她亦是爆发前所未有的力量,脱臼的手拔出它肚皮的长箭,以一个难以想象的姿势,拧动身体,尖叫着把箭扎入老虎的头颅。
肩膀上的力道松开,刘点和老虎一起倒地,只不过一个死了,一个重伤。
何安带着人姗姗来迟,身边还有一起围猎的二皇子三皇子。
见到来人,总算心安,颜绮呼出一口气,语气有点斥责:“怎么来得那么晚?”
何安让人把刘点老虎分开,快步过来拿出一大推药,“你们离营地太远,我们分了三队去找,三皇子跟着一匹马过来的,我带人跑南边去了,看到一支箭就立马过来了。”
何安没说,他们途中还遇到同样赶往这里的黑衣刺客,处理的时候花了点时间。
颜绮点头,指了指腿上伤痕累累的虞闲,彻底安稳后她也失力要晕过去。
“虞闲受伤很重,先救他,悬崖边有几个死士,摸料子像覃国的,你去查一下。”
说罢,靠着树晕过去。
三皇子过来抱起颜绮,虞闲则是被何安扶起,两个人一起来,何安就看到他们原本所在地方浸透土地的血,黑了一大片。
他穿白衣,一靠近虞闲,身上的衣服立马就红了,何安“嘶”了一声,才明白虞闲到底受了多严重的伤。
“快,传太医。”
围猎是围不下去了,长公主受伤,刺客混进来,何安的布防不到位,肯定是要被问责。
虞闲是被马车给颠簸醒的。
两只肩膀还不是很能乱动,一双漂亮的桃花眸似被雨水打湿,病怏怏垂落下来。
脸色还是白得像雪,头发散开,或许是才看过伤势,白色里衣和红色罩衫都松松垮垮披着。
镂空花纹的素色车帘被风吹起,不算热烈的光透进来,也让他看清外面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
这是哪儿?
虞闲迟钝地眨眼睛,一张唇,嘴皮子立马干燥裂开。
“你醒了。”
颜绮的声音豁然响起,令他心跳漏了一拍。
抬眸看去,颜绮倚靠窗拦,此刻也缓缓睁眼,与他对视。
“这是要去哪儿?”虞闲涩声问。
颜绮的手被纱布裹着,用指关节敲了三下窗,便有人撩起帘子,递进一杯水。
颜绮抬下巴,示意虞闲去拿,一杯水下肚,缓解干涩的喉咙,说话也没那么沙哑了,只是脸色仍未改变,始终苍白。
虞闲躺在马车内的软垫上,颜绮就坐在一边垂眸盯着他,凤眸里没有什么情绪。
车内车外都安静如鸡,只能听见车轱辘行驶时撞到石子的咕噜声。
虞闲攥着杯子,好半晌,轻声问:“你的伤还好么?”
颜绮阖眸,哼声,顿了一秒才道:“与其关心我不如关心关心自己,右臂伤的那么严重怎么不和我说?”
这场围猎就算没有虞闲帮助,她照样第一。
后来遇到杀手,她拼了命和那些人干架,最后活下来的也只会是她。
“一点小伤,殿下不必在意。”虞闲下意识想去扶右臂,硬生生克制住。
沉默片刻,颜绮:“围猎取消了,何安被问责,丞相也逃不了干系,杀手也查出来是覃国的人,现在是回京城。”
虞闲:“现在才回么?”
颜绮嗤了一声,支颌看着虞闲,似笑非笑:“他们都走了,你伤的太重,我不放心,陪你留到现在才回去。”
虞闲一愣,手指蜷缩,目光不自在错开颜绮投下的视线,“谢公主抬爱。”
颜绮瞧他,两个人又莫名安静下来。
马车倏然遇见一陡坡,一个不稳,半靠起来的虞闲失了重心,扑进颜绮怀里。
她脖颈间的清荷香萦绕鼻间,虞闲睁大眸子,连忙像从她怀中起身,可是受的伤让他双手没有力气,一扯动,血就流了出来。
他挣扎着起身,后背脊骨却被人按住,另一个人的体温透过来,酥酥麻麻,旋即颜绮在他头顶上方出声:“别动。”
虞闲就真的乖乖不动了。
颜绮抱了他一会儿,摩挲他白皙的后颈,脑海中回忆起那日虞闲趴在山崖边,见不到她时脸上的哀切无助。
虞闲对她有真心么?
她或许知道一点答案。
“你一定要帮助二皇子么?帮助我不好么?”
虞家是众所周知的二皇子党。
颜绮眸子里的霜雪消融些许,她一点点抚摸虞闲柔软的墨色长发,“寺庙那日你都看到了,你应该知道,我和二皇子之间谁更有胜算。”
片刻,“我不帮谁,我想让公主安稳。”
虞闲在她怀里抬头,莫名说了那么一句,桃花眼底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颜绮同样低眸,对上他的眸,一双开满桃花的眸,看久了,总会让人沉沦。
下一刻,颜绮收了一只摸他后颈的手,伸到前端,食指挑高虞闲下巴,然后,她低头吻过来。
只是亲在他嘴角。
紫色眸中一片愕然,他化作一座亘古雕塑,动弹不得。
——虞闲,看什么呢?
他或许知道了。
——在看桃花。
假期写文真的懒,没感觉,当然,也没人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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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浮屠一梦(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