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被遗忘 第2章 第二章

地震的创伤尚未完全平复，城市依旧带着伤疤。而在那场灾难中失去了妹妹晴晴的云云，在外人眼中，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只有她自己知道，一些东西在她内部彻底死去的同时，另一些冰冷的东西苏醒了过来。

每月一次的猎杀指令，如同无法摆脱的梦魇，取代了昔日的地鸣。到现在为止，有九名浮游者被异能者击杀或未能完成指定目标。这一次，目标锁定在第三异能中学一个名叫林小雨的初二女生身上。

异能者管理局对这份公开的“死亡名单”严阵以待。负责保护林小雨的，是一支六人小队，队长是能力为『强化皮肤』的郑磊，一个身材高大、责任心极强的男人。队员包括：拥有『超距视觉』负责警戒的孙倩；能生成『力场护盾』的核心防御者王斌；可感知能量轨迹的侦查员李俊；拥有治愈能力的赵医生；以及能力为『阴影穿梭』，负责潜伏和突击的陈浩。

而云云，伪装成异能者，因其表现出来的辅助能力『微感干涉』，能轻微影响情绪和感知生物状态，被编入小队，任务是协助稳定林小雨的情绪并感知周围环境异常。

此刻，他们身处地下安全屋。冰冷的白炽灯下，林小雨蜷缩在椅子上，脸色苍白，手指绞着衣角。王斌撑开的无形力场让空气都有些滞重。孙倩的声音偶尔通过耳机传来，汇报着外界的平静。李俊像扫描仪一样不断检查着室内能量读数。赵医生准备好了应急医疗设备。陈浩则隐没在角落的阴影里，几乎感觉不到存在。

郑磊抹了把脸，对云云说：“云云，你多留意小雨的状态，孩子吓坏了。上面命令我们死守这里，直到月底。只要我们不乱，浮游者就找不到机会。”

云云点点头，目光落在林小雨身上，带着一种旁人看来是同情和关切的神色。“我知道，郑队。”她轻声回应，声音有些沙哑，符合她在地震后变得“沉郁”的形象。

她走到林小雨身边，递过去一瓶水，指尖微不可察地掠过女孩的手背，一丝极其微弱的、令人安定的情绪波动传递过去。“别怕，小雨，”她用一种温和的、带着疲惫的语调说，“我们都在这里，你很安全。”

林小雨抬起头，看到云云平静却带着一丝哀伤，人们以为那是地震留下的痕迹的眼睛，紧张的情绪似乎缓和了一点，小声说：“谢谢云云姐姐。”

姐姐。

云云对她露出一个浅浅的、勉强的笑容。

然而，在她内心深处，猎杀的计划正在冰冷地构筑。

她不需要亲手杀人。她只需要引导，像引导溪流汇入预设的河道一样，引导某个意外发生。

她安静地坐回自己的位置，闭上眼睛，仿佛在集中精神感知。实际上，她那细微的感知力，正像无形的触须，悄然探向焦虑的李俊，感受着他紧绷的神经线；拂过阴影中陈浩那阴郁的情绪团；最后，极其谨慎地，环绕着瑟瑟发抖的林小雨，测量着她恐惧的深度。

她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可以轻轻推第一把的机会。

猎手已然就位，藏匿于守护者的阵营之中。她的武器不是刀枪，而是人心深处的脆弱与偏执。

云云的耐心如同冰封的河面，看似静止，深处却在计算着每一秒的流动。她观察着每一个人，寻找着那条最细微、最能引发连锁反应的裂缝。

机会出现在第三天夜里。

连续的高强度警戒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李俊的精神尤其紧绷，他几乎每隔几分钟就要重新扫描一次力场内部，对任何一丝微小的能量波动都疑神疑鬼。陈浩在阴影里的呼吸声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林小雨则因为恐惧和幽闭，开始出现低烧和呓语。

云云知道，时候差不多了。

她先是极其轻微地、持续地用自己的能力放大李俊内心深处那根关于“内部污染”的恐惧之弦。她并不制造新的波动，只是将他已有的焦虑放大，让他像一台被调高了灵敏度的精密仪器，开始对正常的环境反馈产生误判。

然后，她将一丝难以察觉的“躁动”感，像注入墨滴一样，融入陈浩所在的阴影区域。这丝躁动不足以让他失控，却足以加剧他那潜伏已久的不耐烦，让他对“静止”产生更强烈的排斥。

最关键的一步，落在发烧的女孩身上。云云用『微感干涉』能力，极其温柔地撩拨着林小雨大脑中负责恐惧和幻觉的区域。她引导着女孩的高烧和噩梦，让她仿佛“看”到可怕的景象正在从阴影中蔓延出来，扑向她。，

“啊——！别过来！阴影里有东西！它来了！”林小雨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双眼因恐惧而睁得巨大，死死盯着陈浩潜伏的那个角落！她挥舞着手臂，仿佛在抵挡什么看不见的攻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一惊！

“稳住！”郑磊立刻低吼，肌肉绷紧，就要上前控制住女孩。

几乎在同一时刻，被云云暗中影响了情绪的李俊，他的探测器恰好扫过因为林小雨剧烈动作和精神爆发而产生的微弱精神能量涟漪，以及被云云注入了一丝躁动阴影能量的角落！

“警报！确认异常能量爆发！源点阴影区！疑似精神攻击和阴影侵蚀同时发生！目标被攻击了！”李俊的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变调，他几乎是在尖叫，手指猛地指向陈浩的方向！

隐藏在阴影中的陈浩本就烦躁，被李俊的手指猛地一指，又被林小雨的尖叫直指，他下意识地从阴影中显露出一部分身形，急躁地低吼：“不是我！怎么回事？！”

他的突然现身，加上李俊那斩钉截铁的“确认”警报，以及林小雨那无比真实的、指向他的恐惧——

这一切在电光火石间构成了一个致命的误会！

“保护目标！”郑磊瞳孔一缩，保护队员和消灭威胁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思考！他巨大的身躯猛地转向陈浩显形的位置，砂锅大的拳头带着『强化皮肤』的力量毫不犹豫地轰了过去！他以为陈浩已经被浮游者控制或者本身就是伪装者！

“郑队！？”陈浩完全没料到攻击来自队长，惊骇之下，『阴影穿梭』本能发动，试图融入阴影规避！

但就在他能力发动、身体半虚化的瞬间，云云的目光一凝。

她将一股极其尖锐强烈的“恐惧”和“被攻击”意念，像一根无形的针，猛地刺入林小雨的大脑！

“啊——！”女孩发出最后一声极度惊恐的尖叫，心脏不堪重负猛地一缩，同时因为高烧和极度的精神刺激，她猛地向后踉跄跌倒，后脑勺狠狠撞向为了节省空间而突出来的、包裹着合金的力场发生器基座一角！

而几乎同时，云云对维持着力场的王斌发出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干扰——不是攻击，而是模拟了一次微小的能量反噬波动，让他撑开的护盾出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短暂的僵硬。

这一切的发生，快得超过了所有人的反应极限。

砰！ 郑磊覆盖着硬化皮肤的拳头擦着虚化的陈浩而过，砸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咚！ 林小雨的后脑勺精准地撞在了那坚硬冰冷的凸起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钝响。

“小雨！”赵医生惊骇地扑上去。

但已经晚了。

云云的感知清晰地“告诉”她：女孩的颅骨碎裂，生命体征如同断线的风筝般急剧消散。

安全屋内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僵住了。郑磊保持着出拳的姿势，看着自己差点打中队友的拳头，又看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林小雨，脸上血色尽褪。陈浩从阴影中完全浮现，一脸错愕和后怕。李俊看着自己毫无异常显示的探测器，目瞪口呆。王斌感觉到那瞬间的凝滞，脸色发白。赵医生颤抖着手检查女孩的颈动脉，然后缓缓地、绝望地摇了摇头。

一场彻头彻尾的、由恐惧、误会、巧合和意外组成的悲剧。

就在林小雨的生命体征彻底消失的瞬间，那道冰冷的、只有浮游者能接收到的“确认信号”，如同无法抗拒的潮汐，准时地漫过云云的意识。

“目标林小雨，已被清除。”

紧随其后的，并非文字或声音，而是一个清晰的、烙印般的“意象”——一只纯黑色的、看起来柔软却毫无生气的泰迪熊。它的纽扣眼睛空洞地注视着虚无，仿佛吸纳了周围所有的光。

这个意象并非只传递给云云。

在世界各地，另外九十名浮游者的意识深处，无论他们正在做什么，都在同一刻，“看到”了这只黑色的泰迪熊。他们瞬间“知晓”，本月名单上的“林小雨”这个名字，已被这个标识符所代表的同类抹去。

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一种在绝对孤独中的扭曲认证。云云能模糊地感觉到，一些冰冷的“视线”似乎因这个标识符而向她投来一瞥——或许是认可，或许是警惕，或许什么都不是。

而在安全屋内，现实的时间仿佛凝固了。

郑磊的拳头还抵在墙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脸上是巨大的惊愕和即将崩溃的愧疚。陈浩僵在原地，脸色惨白。李俊看着自己平静的探测器，浑身发抖，无法理解刚才的“警报”从何而来。王斌撤销了力场，空气重新流动，却带着死亡的味道。赵医生缓缓收回手，对着郑磊沉重地摇了摇头。

死寂。

然后，云云动了。

她像是无法承受这巨大的冲击，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慢慢地蹲下身。她的目光落在林小雨那苍白安静的侧脸上，伸出手，似乎想去碰触女孩那尚存一丝余温的手腕，但她的指尖却在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

她的肩膀垮了下来，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垮。两行眼泪——真实无比的、因剧烈神经刺激而产生的生理性泪水——悄无声息地从她眼眶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怎么会这样……”她发出气音般的、破碎的呢喃，声音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痛苦和一种深切的茫然，“……明明……我们都在这里……怎么会……”

她的表演无懈可击。那颤抖，那泪水，那语气中的绝望，完美地诠释了一个试图保护却目睹保护对象以最荒谬方式死去的守护者的震惊与悲伤。没有人会将这场悲剧与她联系起来，她甚至是那个一直在试图“安抚”女孩的人。

郑磊猛地回过神，巨大的痛苦和自责淹没了他。他看向云云那“悲痛欲绝”的样子，喉咙哽咽，甚至无法说出安慰的话，因为他自己就是造成误会的直接推手之一。

“是……是我的错……”他声音沙哑，充满了绝望，“我不该……”

云云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郑磊，眼神里没有指责，只有一片空洞的哀伤。这哀伤半真半假，为了晴晴，也为了这无法摆脱的命运，她轻轻摇了摇头，仿佛说不出任何话。

完美击杀。

她利用队友的恐惧、责任感和能力，导演了一场完美的意外。她双手未曾染血，甚至还在为“悲剧”流泪。她的生存得以延续，她的标识符——那只黑色的泰迪熊——再次于同类的黑暗森林中无声地浮现。

那只看起来无害甚至柔软的黑色泰迪熊，此刻在所有知晓其意义的浮游者心中，代表了一次精准、冷酷、且极具欺骗性的死亡。

而云云，在这场由她主导的死亡戏剧落幕时，扮演了最悲恸的配角。她缩回手，抱紧自己的双臂，将脸埋下去，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在无声地哭泣。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低垂的眼眸深处，除了那真实的、为所有逝去之物而流的泪水，剩下的，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冰冷的虚无。她的标识符，恰如其分——一只柔软的、黑色的、空洞的，吞噬一切的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