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德豪斯夫人 第12章 告白

直到按计划要离开此地的前一天晚上，天气才终于放晴。年轻的先生们因为之前玩闹太过，都被家中长辈好好训斥了一番，于是都只是窝在休憩间里三三两两地交谈。伊莎贝拉坐在钢琴旁，无聊地敲击着琴键，不成调的音节一个个地蹦出来，让这个空间里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闷。

艾米丽再一次向海伦娜发出邀请：“莱妮，要不要一起去庭院里走走，雨后的清新空气总比徒劳地浪费时间于我们有益。”

“你是对的。”海伦娜收起扇子，白天她刚和子爵去过户了菲尔德男爵的股份，现在坐这儿虚耗时间只会让她更想打哈欠。

而且这几天丽塔总是故意躲着她，成日地围着那个叫简的小鬼打转，不要说厘清两人间的误会，连让她在丽塔面前乱晃的机会都没有。

晴朗的夜空万里无云，像一块深蓝色的绸布缎子，上面缀着一轮皎洁的珍珠似的明月。柔和的月辉洒在葱郁的草木上，染出层层叠叠的梦幻的光晕。相比起大而平阔的普里莫勒庄园，此处的庭院更加小而精致，最瞩目的是墙角那一片玫瑰花田，五月正值花期，馥郁的香气随着夜风袭来，吸引着二人不知不觉地走了过去。

“这儿的玫瑰开得真好。”艾米丽喜爱地看着那些盛放的花，“莱妮，请允许我采下一朵。”

海伦娜笑着让开了身子：“我想子爵不会介意。”

优雅娴静的淑女提起裙子，朝着花圃深处走去，她不在意精致昂贵的刺绣鞋子沾染上泥土，只想找到最美丽的那一朵玫瑰。

“这就是一直在召唤我的那一枝。”她欣喜地伸出手去摘取，却忘了留意玫瑰茎上的那些尖刺。

“天呐——”她惊呼着缩回了手，食指的指尖沁出了一滴小小的血珠。

“我去让人拿包扎的东西。”海伦娜原本在出神想玛格丽特的事，见她受伤，转身便要去找佣人。虽然她从不将这种芝麻大点的小伤放在心上，但没办法，这些贵族小姐总是无法想象的娇贵。

艾米丽及时叫住了她：“不用麻烦了，只需要一张干净的手帕缠一下就行，实在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她试着去摸自己的手帕，却发现被落在了休憩间：“莱妮，看来我只能求助于你了。”

海伦娜看着她缠上自己的手帕，正以为要去别处逛逛的时候，却看见艾米丽再度俯下身子，向着刚才刺伤她的那枝玫瑰探出手去。

“去吧，你艳丽的风景，你玫瑰的花园！*”斯蒂文森小姐手执那朵艳丽的玫瑰，在月光下露出胜利的笑容，“虽然这句诗并不合适，但是我将玫瑰送给你，莱妮，作为手帕的报酬。”

娇嫩的花瓣上还凝着晶莹的雨水，海伦娜接过花，颤颤地落下几滴水珠。

两人越走越远，海伦娜看着手中的玫瑰，忍不住对艾米丽说：“你可真是有够让我吃惊的。”

“因为什么？”艾米丽含笑的眼睛望过来，她的个头比海伦娜要矮上一些，黑色的卷发在月光下莹莹地散发着光泽，让海伦娜有些许的恍惚。

“因为不像其她淑女那样过分地爱惜自己的身体？还是因为即使被刺伤也要坚持摘下那朵玫瑰？”不等海伦娜做出回答，艾米丽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海伦娜：“你已经很好地总结了我的惊讶。”

“或许是因为最了解我们的是自己。”艾米丽穿过几丛矮小的被修剪成球形的金叶女贞，继续说着，“很高兴能接到子爵的邀请，我一直很期待拜访普里莫勒庄园，当然，如果约翰少爷没有去伯明翰的话，贝拉应该会更高兴。”

她褪去在外人面前毫无攻击性的柔和，显露出一些尖锐的刺，对自己姐姐的痴心进行了毫不避讳的讥嘲。

“我以为，年轻的淑女努力追求一段完美的婚姻，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海伦娜说。

两人最终停在了一株高大的乔木下，阴影彻底将她们笼罩，黑暗中海伦娜听见艾米丽的轻笑声：“那是当然。不过看见贝拉付出的努力得不到回应，实在是替她难过。”

“好吧，那就不要再讨论婚姻这种无趣的东西。”海伦娜对她们姐妹之间的矛盾纠葛并不感兴趣，她有点想回去了，和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待在一起可真是够折磨的，“天色很暗了，你应该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还得赶路，会很疲惫。”

“事实上，”艾米丽再次叫住她，“如果你觉得婚姻无趣，那么我们可以谈谈更有意思的爱情。”

海伦娜刚迈出树影的脚步停了下来，她困惑地转过身：“抱歉，我想我并没有爱情可以谈论。如果只是幻想的空谈，那恐怕比婚姻更加无趣。”

她听见艾米丽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这让海伦娜有些不适。

“我的意思是，在你和我之间，”艾米丽拂过玫瑰的花瓣，轻声说，“有没有可能种下欢欣吐苞的玫瑰。”

海伦娜彻底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惊诧地向后退了一步，彻底回到了皎洁月光的照耀之中。她低声地喝问：“你在，向我求爱？”

过去在寄宿学校的时候，她的确有听说过女学生们相互结伴的事情，但在她们离校结婚之后，往往就彻底献身于家庭，和从前的女伴断了联系。海伦娜以为那不过是寂寞生活中排遣内心苦闷的方式，但一位生活富足的贵族小姐，为什么突然和她谈论爱情？

“莱妮，你从没过想过这种事？”分明是艾米丽主动提起的话题，她却表现出同样的惊讶来，斯蒂文森小姐喃喃道，“我分明在你眼中看见了相似的火焰。”

海伦娜听不清她后面说了些什么，只是皱着眉头：“我为什么要想这种事？女人和女人？”

艾米丽笑了：“然而这种事并不少见，亲爱的。你还记得弗利安主教的妻子吗？就是前天来拜访的那位，她的情人可是一直住在主教的庄园里，已经和他们一家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

“请你停止再举这些荒谬的例子。”海伦娜打断了她，“或许我的什么行为让你产生了误解，但是斯蒂文森小姐，请你务必相信，我从未产生过任何类似的意思。”

“对任何女性都是吗？”艾米丽话中仍然带着笑意。

海伦娜无视了这个疯女人，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那朵玫瑰被丢弃在地面上，随后又被一只白皙的手捡拾起来，艾米丽·斯蒂文森故作忧郁地叹息一口气，说：“真是可惜。”

那天晚上，海伦娜做了个梦，梦中似乎有山谷里大片的狐尾草，有寄宿学校里老旧的单人床，有将她接走的马车，有普里莫勒庄园巨大的水银一样的湖面，有……玛格丽特。

她从梦中惊醒，金色的额发被细密的汗水打湿，海伦娜喘着气，发现月亮透过她昨晚忘记拉上的窗帘直直地照在梳妆台上，有什么东西反着光，她定睛望过去——是玛格丽特的珍珠耳钉。

第二天，子爵一行人与被邀请的斯蒂文森一家同时前往普里莫勒庄园，年轻的淑女们被安排在一辆车里，玛格丽特便陪着简坐上了另一辆马车。

临上车前，艾米丽叫住了海伦娜，她递出一张叠好的手帕说：“昨晚谢谢你，手帕我已经让女仆洗干净了。幸好今天上午阳光和风都很好，它干得很快。”

海伦娜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玛格丽特一眼，然后才仓促收回视线，接过了手帕：“不用客气，都是应该的。”

察觉到她视线的女教师只觉得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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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