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春风 第30章 清明

在温临安走后的两三日内，江时岁也不知为什么，总能想起他。

一有这个荒唐的想法，她就努力的摇头，想要把这个荒唐的想法甩出去，她江时岁不需要亲人。

又过了几日，那便到了清明。

清明对于军营来说是个大日子，行兵打仗中，总是避免不了要死些将士，那些将士，对于朝廷来说，举足无重，但对于这些将士来说，都是些出生入死的兄弟，每年清明节，总得有人要祭拜。

那是个难得没有操练的早上，但周围气氛却比往日更加凝重。

每个为国捐躯的战士，都应被铭记。

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战士的死亡数，是上位者眼中冷冰冰的数字，却是亲人眼中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座座冰凉的坟墓。

周凛早在好几日之前，便已采购好了足够的纸钱。

听谢知行讲，跟周凛同村的一个义弟，早在三年前的一场战役中丧命，为了救受了重伤的周凛 ，甘愿被敌方的箭射入了肩膀，等谢知行找到他们二人时，那个义弟早就没了声息。

从此本来性子极为跳脱的他，却逐渐活得成熟稳重。

又过了一年，他在军营中已混出名堂来，在新军入营的时候，看到了自己义弟的兄弟，长的有几分相似，便对他多加关照，只是关照的方式，总让人哭笑不得。

江时岁特意起了个大早，回了一趟枇杷村，去了一座山上，最是荒凉的地方中，设了三座孤坟。

父江启，年二十七岁亡。

母温文雅，年二十五岁亡。

长姐江雪凝，年十九岁亡。

这些墓碑下，其实不过是一堆土罢了，下面没有任何人的尸骨，却寄托了江时岁唯一的亲情。

她一个弱女子背了一大袋纸钱来到这座山上，是为了让他们在九泉之下能够过的幸福些。

她虽不信神佛，但也盼神佛降幸于自己的家人。

纸钱在沉默中烧完了，半晌，她才缓缓吐出一句，“我会替你们报仇，九泉之下，你们也能心安。”

又忙活了许久，她又新立了一个石碑，连看都不看一眼，便走了。

上面写的是，江启和温文雅之女，江雪凝之妹，江时岁，十五岁亡。

她回枇杷村只为两件事，一是为了祭拜亲人，二是为自己百年之后立墓碑。

她有些麻木的回到了军营，届时已到了夜晚。

他们围坐在一起，共同诉说着对战友的思念。

谢知行看着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周凛，知道他又想起了那个人，也无法安慰，只得静静坐在一旁陪伴他。

他从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变成如今，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实在令人心疼与惋惜。

江时岁坐在阿丽姐的旁边，一向豪迈的阿丽姐罕见的没有多说一句话。

只静静的往大堆火堆里放着纸钱，不用说也知道，她在思念亡夫。

许是被周围肃静的氛围感染，在篝火的照映中，随手接过别人递来的一碗酒，一饮而尽后，有了些醉态。

她不会喝酒，阿丽也是知道的。

她靠在阿丽姐的肩膀上，低声啜泣着。

阿丽看着已有及笄之年的江时岁，像哄孩子一样，耐心的问，“你今日去哪了？今日一整日都没有怎么看见你。”

江时岁在她的脖颈处闷闷不乐道，“我去给我父母给我阿姐烧纸钱去了，还……干了一件大事。”

她声音有些断断续续，许是喝醉酒的缘故。

“哦，是什么样的大事？”

她像逗小孩一样，她对江时岁的偏爱众人都能看在眼里，因为阿丽觉得，江时岁和她年轻时很像，但阿丽希望江时岁能比自己幸福。

“不能告诉别人。”

阿丽看着醉倒在自己肩膀处的小家伙，温柔又无奈的笑笑，“时岁啊，有什么不开心的就要说出来，闷在心里呀，会成病的。“

“阿丽姐，你怎么对我这么好。”江时岁迷迷糊糊的吐出一句话。

但显然，她没有听到阿丽的回答，

“因为你很像当年的我，我希望你能幸福。”

江时岁没有回应，她已然醉了，又或者是借醉而痛哭一场。

再次清醒时，身旁却换了个人。

“谢知行，你怎么在此？”

江时岁清楚的记得，自己旁边是阿丽姐的。

谢知行看着还未完全清醒的江时岁，回道，“阿丽姐，明日还有要事在身，实在不便再次陪着你，而你又醉到不行，便也只能有我陪着你。”

谢知行耐心的问道，“你现在是要回去睡觉，还是要干什么？”

江时岁看着火光，它还没有熄灭，“还有纸钱吗？我想给我父母烧些。”

谢知行看向旁边一处，“确实还有些，现在已经没有人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谢知行将剩余的纸钱给取过来，江时岁就着火光，看着火光将纸钱一点点的烧灭，借着微弱的酒劲，泣不成声。

“谢知行，我想我阿姐了，我真的真的很想她。”

四下无人，月亮又如此的明亮皎洁，银辉照在她的身上，显得孤寂。

银辉照在谢知行的身上，却让江时岁清晰的看见他脸上的神情，为他独添了一份温柔。

“为什么呢？花满楼离我们不远，你想去见她的话，明日我便带你去。”

江时岁摇头，“我看不见她的，她不要我了，她去陪阿爹阿娘了，她明明年长我七岁，却永远留在二十岁生日的前一个月，现在只年长我五岁了，再过几年，我就比我姐姐还大了。”

江时岁继续低声啜泣着，“像她这样好的人，会在地府过好日子的，我的阿爹是好人，我阿娘也是好人，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们，但也听过他们的丰功伟绩，他们会在地府一家团圆的，但我不一样，我手上沾过血，像我这样的人，死后就应该入地狱，下那十八层地狱让阎罗好好审问我一番。”

谢知行温柔的擦拭着她的泪，像是在擦拭他所有的负面情绪，“你怎么能这样想呢？没有父母会不要自己的孩子的，再说了，若是手中沾过血，就应该下地狱的话，那我谢知行早就应该下了，评判一个人的标准，不能单单只看这一个的。”

晚风吹起江时岁的发丝，连带着吹散了几分醉意。

江时岁沉默良久，却还是摇头叹息道，“你不懂的，我出生便没有见过我父母，他们都未曾见过我的，就算我有幸未下地狱，与他们重逢，他们也不会认得我的。”

谢知行依然温柔道，“可若是这样的，他们就会化成一颗颗星星，好好的看着你长大，从襁褓婴儿长成及笄少女，他们会看着你的，没有父母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的。”

听完此话，已逐渐清醒的她显然不信，这种骗小孩子的话，她怎么可能会信。她抬头望了望那片天空，却发现了满天星辰。

渐渐的，眼里的落寞少了些，在夜色中，她浅浅的笑着，“那便借你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