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雪彻底锁住了林川大学的冬天。风一夜之间变得锋利,空气像被刮去温度的玻璃。教学楼的门口结了冰,晨雾低得几乎贴在地上。
沈砚从宿舍出来时,陆峤已经不在。桌上放着半杯凉透的咖啡,还有一本合上的笔记本。封面是深蓝色的,上面用银色的笔写着“Resonance”。
他盯着那个字,指尖摩挲过封面边缘,纸张有轻微的起伏。
他把笔记本放进包里,像是某种本能的保存。
——
下午的实验楼安静得出奇。
沈砚在电脑前调代码,窗外的雪光照在他手上,反射出细碎的白。屏幕上的光线闪烁,数据曲线稳中带着微小的震荡——那是信号干扰的余波,理论上不该存在。
他保存文件,退出程序,背后忽然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
陆峤拎着相机走进来,头发上落着雪,肩膀一抖就掉了一层。
“你又忘记带伞。”沈砚说。
“我带了,只是懒得撑。”陆峤笑,“我去拍雪夜。林川冬天的光太干净,像滤镜。”
“你拍滤镜?”
“我拍噪声。”陆峤一边擦镜头,一边抬眼,“你不是说噪声有时候比信号更真实?”
沈砚没回答,神情一如既往的冷静。
陆峤凑过去,低声说:“那我拍的,是你。”
两人之间的空气一瞬间变得浓稠。沈砚微微避开视线。
“你应该去交稿。”
“我交了。”陆峤笑着靠在桌边,“新专题的名字,你猜?”
“我不猜。”
“《门限》。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信号触发的临界点。”
“对。只要超过,就会产生反应。”陆峤停顿,“我想写人与人的门限。”
沈砚的手指微微收紧。
“你打算怎么写?”
“从我们开始。”
——
新闻社的社长看完陆峤的稿,沉默了很久。那篇文章和以往完全不同——不像报道,更像一份未寄出的信。
> “人心不是稳定的函数。我们一生都在试图压制噪声,可正是噪声,让信号有了意义。”
沈砚看到那篇稿时,是在凌晨。陆峤留了一份打印稿在桌上,落款只有两个字——L.J.
他读完那篇稿,胸口像被什么轻轻压着。窗外的雪落得无声,整栋宿舍楼都在那种静默里延展。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理解“干涉线”的意义——不是相抵消的波,而是相互影响的共存。
——
第二天,陆峤不在课堂。
沈砚给他发消息,没有回复。到了中午,他去了新闻社。办公室空着,桌上只剩一台没关的电脑。屏幕上停着一张照片——雪地上,两个人的背影。
沈砚站了很久,像在看自己。
那天下午,风雪交替。校广播里循环播放通知,说因为恶劣天气,校际采访活动暂缓。
他听完,突然有种无法形容的焦躁。那种情绪不来自外界,而是从内部生长出来的——像信号被无限放大,逼得人失衡。
他跑去教学楼,实验室,摄影展厅,都没有陆峤。
最后,他去了湖边。
雪仍在下,湖面已经结成厚冰。栏杆上覆盖着一层细雪。
沈砚站在那里,风刮得他睁不开眼。
他忽然听见远处有脚步声,转头——陆峤正从图书馆方向走来,裹着围巾,脸被冻得通红。
“你跑什么?”陆峤笑,气息在空气里化成白,“我去取硬盘,忘记带手机。”
沈砚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目光太沉。
陆峤走到他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别那么严肃。”
沈砚的手忽然抓住他。那动作近乎本能。
“别再这样。”
“怎样?”
“让我找不到你。”
陆峤怔了几秒,眼神慢慢软下来。风吹动他们的外套,雪花落在头发上。
“好,”他轻声说,“我不会让你找不到。”
——
那晚,宿舍的灯一直亮到很晚。
陆峤坐在地上整理素材,沈砚在旁边检查算法。两人都没说话,只有键盘声在空气里交替。
过了许久,陆峤抬头问:“你为什么一直不睡?”
“我在修复数据。”
“数据出问题了?”
“偏差太大。”
“那你修得回来吗?”
沈砚盯着屏幕,低声道:“我不知道。”
陆峤靠过来,语气轻得像梦话:“有时候,不修也没关系。”
沈砚没回应,只听见心跳和风的声音重叠。那一刻,他忽然想起陆峤在《门限》里写的那句话——“所有噪声都在提醒我们,还活着。”
——
期末周。校园变得安静,每个人都在为最后一场考试忙碌。
陆峤的报道被选入校刊,编辑特意找他谈合作,问他下学期是否愿意继续写“门限”系列。陆峤笑着答应。
沈砚的论文也终于通过初审。导师说:“你的模型有缺陷,但思路值得肯定。”
他点头,没解释。那“缺陷”他心里清楚——算法在某个环节被人为修改。
那天晚上,他在实验室重开电脑,重新输入代码。
程序运行后,屏幕出现提示:
> Signal Overload. Noise Threshold Exceeded.
沈砚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关机。
他走出实验楼,夜空沉沉。操场灯光远远亮着,一个人影在雪地里走动——陆峤在拍夜景。
他走过去,陆峤听到脚步声回头。
“又熬夜?”陆峤问。
“习惯。”
“那我们算一样了。”陆峤抬头望着天,“你知道雪花为什么会亮吗?”
“反射光。”
“不,只是因为它短暂。”
沈砚看着他,眼神忽然有一点温。
陆峤继续说:“我总觉得我们就像两种波,一直在互相干扰,但谁也没办法完全消失。”
沈砚低声道:“那也许就是稳定。”
“或者共振。”
他们对视着笑。风把雪吹向两人的中间,落在脚边,悄无声息。
——
那天夜里,沈砚失眠。他翻开陆峤那本笔记——《Resonance》。最后一页有一行潦草的字:
> “噪声门限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他盯着那句话,心脏像被一股无形的力轻轻握住。
窗外的雪停了,天空被月光洗得发亮。沈砚起身,穿上外套。
他去了楼顶。夜风刺骨,整座校园都沉睡着。
他打开电脑,把之前的程序重新输入。那条曲线缓慢地在屏幕上绘制出来,两条波线相互靠近,最终叠在一起。
没有抵消。
也没有失真。
他在代码下方输入注释:
> Stable Interference Achieved.
保存。退出。
风吹过屏幕的反光,折射出一点亮光,像某种低频的回应。
他忽然笑了。那笑很轻,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
——
第二天,陆峤给他发消息:【今晚有空吗?】
【有。】
【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晚上去了城外的天文观测站。雪后的夜空澄澈,星光像碎冰。
陆峤把相机架好,调整镜头,按下快门。
“拍到了吗?”沈砚问。
“拍到了——噪声最少的夜。”陆峤笑着说,“我想让它留一点误差。”
他递给沈砚看照片。那是一片星空,亮得刺眼。照片中央,两道身影并肩而立。
“这张照片叫什么?”
陆峤想了想:“《干涉》。”
沈砚点头:“合适。”
他们并肩看着夜空。风掠过山顶,吹得人几乎站不稳。陆峤靠近半步,轻声说:“沈砚,你知道我最喜欢的声音是什么吗?”
“什么?”
“不是风,也不是快门,是你说‘我会去’的时候。”
沈砚转头看他,那一刻,两人之间所有距离都消失了。
风从他们身边经过,雪屑被卷起,星光碎裂。
沈砚低声道:“陆峤,门限已经过了。”
“那就别回头。”
风吹乱了话音,但他们都听清了彼此。
他们站在风雪之间,像两道重叠的信号,在漫长的噪声里,终于找到了同一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