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的初雪来得悄无声息。早晨醒来,窗外的屋顶已经铺了一层白。雪不厚,却极静,像为整个校园铺上了滤镜。
沈砚起床时,陆峤的床是空的。桌上放着相机和一张便利贴:
> 去拍雪了,别锁门。
字迹潦草,尾笔划上扬,像是在笑。沈砚拿着那张纸,眼神一瞬间柔下来。
他知道陆峤最喜欢拍早晨的光——尤其是初雪反光的那种。
他收拾好出门,脚步被雪声吞没。空气里是一种几乎听得见的安静。
——
校园中央的湖面半结冰,几只麻雀落在栏杆上。陆峤蹲在雪地里,举着相机对焦,手指冻得通红。
沈砚走到他身后:“你手会僵。”
陆峤没回头,笑着说:“画面完美了。”
“再完美也没用,风速太大。”
“那就让它模糊。”
沈砚弯下腰,看着取景器里的世界。镜头正对着湖面,一条裂纹从冰面中央延伸开来,像一条不规则的心电线。
陆峤按下快门。
“你觉得,这张照片像什么?”
沈砚低声道:“干涉线。”
“什么意思?”
“两种波叠加后,会在相遇点互相抵消。”
陆峤抬头看他:“那不是挺遗憾?”
“有时候抵消是一种平衡。”
“可我不想平衡。”陆峤站起来,呼出的气在空气里化成白雾,“我宁愿失真。”
沈砚盯着他,片刻后说:“你真不怕崩坏。”
“我怕你看不见我。”
——
雪下了一天。傍晚,天色暗成一片铅灰。陆峤发烧了。
他回到宿舍,整个人都烫得发晕,靠在椅子上喘气。沈砚看见他脸色不对,伸手摸了摸额头,几乎没控制住语气:“你烧得这么高为什么不说?”
“我以为能扛。”
“你这叫自我毁灭。”
“你说得像关心。”
沈砚低头去拿药,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随你怎么理解。”
陆峤笑了笑,靠在床头,声音虚弱:“我拍的雪,可能糊了。”
“那就删掉。”
“舍不得。”
“我可以帮你删。”
“那你得先看看。”
沈砚抬眼。陆峤递过相机,屏幕上显示那张照片——冰面裂开的那一条线。光线太亮,白得晃眼。
“好看吗?”陆峤问。
沈砚没回答,只是点了下头。
陆峤又问:“那如果有一天,我也成了你画面里的噪声,你会删吗?”
“不会。”
“为什么?”
“因为那不是噪声。”
陆峤笑得很轻。那笑在发烧的红晕下显得格外柔软。
“那就好。”他说完,眼睛慢慢闭上。
沈砚坐在他床边,静静地看着他呼吸的频率一点点平稳下来。外面风雪呼啸,室内却安静得像另一个世界。
他伸手拨了拨陆峤额前的发,动作轻得像怕惊动什么。那一刻,他终于承认——控制之外的偏差,也能令人心安。
——
夜里十二点,陆峤的烧退了一些。沈砚靠在书桌前没睡,电脑屏幕上依旧亮着。
他在写程序,试着将噪声信号与主波叠加,结果出现一条异常平滑的线。
他盯着那条线看了很久。
那是“干涉”后的结果。两种不同的波频,最终形成一个新的形态——稳定,却不再纯粹。
他保存文件,取名:Interference_1。
风敲打窗户,像有人在外面呼吸。沈砚起身去倒水,回头时,看见陆峤的相机静静放在桌上。
他犹豫了一秒,拿起它,翻看照片。
屏幕里全是陆峤拍的他——实验楼、窗边、图书馆、食堂,甚至背影。
有些模糊,有些清晰。
最后一张,是今天早晨的雪。
他看着那张照片很久,手指停在删除键上,却没按下。
——
几天后,天气放晴。校园广播说下周将举行冬季摄影展。陆峤报了名。
“我打算投稿那张裂冰的照片。”
沈砚问:“标题想好了吗?”
陆峤笑着说:“想好了,叫《共振》。你帮我挂展布的时候来吗?”
“我会去。”
展览那天,陆峤的作品被放在中央位置。白色画布上,那条裂纹像一条光线,被灯照得发亮。
有人围在前面评论,说这张照片有“孤独感”。陆峤只是笑笑。
沈砚站在人群后,安静地看着。
他看见陆峤被光包围,手插在口袋里,神情平静。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在目睹一个正在发生的过程——像电流、像信号、像心跳。
两人目光在空气中短暂交汇。陆峤朝他点了下头,笑意温柔。
沈砚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
夜色降临。展览结束后,人群散去。陆峤收拾器材时,沈砚帮他卷线。
“照片很成功。”
“你夸得太冷淡。”
“事实陈述。”
“那你呢?你会记得今天吗?”
“我不擅长记忆。”
“那我帮你。”陆峤笑了,抬起相机,“最后一张。”
他没等沈砚拒绝,快门已经按下。闪光灯亮了一瞬,又灭。
沈砚眯了下眼。那一刻的白光在他脑子里留下残影,像一条持续存在的干扰。
他们走出展厅时,雪又开始落。
沈砚伸手接了一片,冰冷融化在掌心。陆峤看着他说:“你知道吗,这个冬天可能很长。”
沈砚淡淡道:“那就等它过去。”
“可我希望它慢一点。”
风雪之间,他们的身影被灯光拉长。雪声几乎掩盖了世界。
沈砚忽然说:“陆峤。”
“嗯?”
“有时候我分不清,是我在改变参数,还是你在改变我。”
陆峤笑得安静:“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听见了对方的频率。”
他们并肩走在雪地上,脚印一深一浅。风在耳边盘旋,落雪无声。
世界在冷色里被折叠成两条相交的线——既分离,又永远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