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岸之海 第7章 第 7 章

仇景住的地方离上城区很远，公共交通几乎要一个半小时的路车。

周末杭州9号线人很多，仇景几乎站了一路，期间还在不断转站，等到站在陈宸家那栋别墅前，他身上已经有层薄薄的汗，不知是累的还是因为紧张。门铃响过片刻，一个面容和善的中年阿姨开了门，她看起来很年轻。

“您好，请问找哪位？”阿姨声音温和。

“您好，我是陈宸的同学仇景，和他约好的。”仇景礼貌回应。

“是仇同学啊，少爷交代过了，快请进。”阿姨笑着让开身，“少爷在楼上房间，我去叫他，您先在客厅坐会儿。”

仇景换了拖鞋，走进宽敞明亮的客厅。装修很很低调现代风格，装饰并不多但都很考究。不难看出这个家的主人很注重生活品质。他的目光扫过客厅，最终被一扇半开的门吸引。

不由自主地向里面望去，这是一间宽敞的琴房，采光极好，放着的是一台黑色三脚架钢琴。

“哟，来得挺早啊！”陈宸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慵懒，穿着白色的居家服。他拖拉着拖鞋走过来，仇景下意识收回目光，他有些慌乱，这都被陈宸尽收眼底“对我家钢琴感兴趣？”

“只是看到门开着。”

陈宸无所谓地耸耸肩，走进琴房，随手掀开琴盖：“小时候被我妈摁着学的，说是她的小孩不能一点也不会。”他语气带着点无奈

“其实也是陈宏的意思，他这个老登啥都要比，一开始让我学小提琴，结果嫌我笨，入门太慢了，我每次在家里拉，他都受不了。”

“钢琴是我试了一圈勉强能接受的，而且我妈也能教我。”

手指落在琴键上，按下几个音符。旋律很简单，是《致爱丽丝》的开头，但弹得断断续续，偶尔还会卡壳，水平确实很一般，透着一股“学过但早荒废了”的生疏感。

“喏，就会这么点，早忘光了。”他自嘲地笑笑，朝仇景眨了眨眼睛，停下手指。

仇景的目光落在陈宸骨节分明的手上，又移到那架价值不菲的钢琴上。就在这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插了进来：

“又在糟蹋我的琴了？”

仇景循声望去。一个穿着红色丝绸连衣裙的女人倚在琴房的门框上。一头浓密的深棕色卷发，手链项链耳饰一应俱全，五官比陈宸还要深邃，眼睛也是琥珀色的，饱满的红唇带着慵懒的笑意。她像是要出门的打扮。

红裙很衬她，身上自然流露出一股成熟的风情和张扬的生命力。她的后颈没有腺体，是Beta

“妈！”陈宸喊了一声，“这是我同学仇景。”

苏玥的目光落在仇景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笑容更明媚了：“哎呀，宸宸可没说他的同学这么帅！我是苏玥，陈宸的妈妈。”她走进来，步伐轻快，标准的女主人风范。

“阿姨好。”仇景微微颔首。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苏玥。

她和陈宸长得很像，却更加热烈，张扬，西方骨更明显，像阳光下盛放的红玫瑰，带着一种健康蓬勃的生命力和毫不费力的风情。

这与他的omega母亲仇岚截然不同。仇岚也是美的，但那是属于男性Omega的、更为精致阴柔的美，像精心雕琢的玉器，带着易碎感和一丝挥之不去的算计。

仇景几乎能想象到，陈宏那样掌控欲强的Alpha，在面对苏玥这样明媚张扬又难以完全掌控的Beta时，或许会感到新鲜和挑战。但长期相处，却无法标记，没有信息素的牵绊与约束，可能也会感到…疲惫？

而仇岚，那种带着柔弱依附性和明确目的人。仇岚很擅长卖弄色相，却也不可否认他就是很美。也许这样的人更容易被陈宏那种Alpha掌控和……豢养？

这个念头让仇景心底涌起一股冰冷的厌恶，既是对仇岚，也是对与他相似的自己。

“别理他弹的，都还给老师了。”苏玥笑着拍拍儿子的肩膀，又看向仇景，眼中含笑

“仇景同学长得真好啊，气质也好。”

“那…还是陈宸更帅一点。”

“哈哈哈哈哈没办法，他长得像我！你们玩，我等会有个聚会。”她转身离开，留下昂贵的香水味，淡淡的、温暖的玫瑰与檀木混合的味道。

“我妈就这样，看脸。”陈宸对仇景挤挤眼，又拍了拍琴凳，“要不要试试？乱弹也行，反正比我强。”

仇景沉默地走过去坐下。琴凳不大，两人挨得很近。他伸出手指，有些生疏地按下一个琴键，清脆的音符在安静的琴房里格外清晰。

“随便按，听个响儿。”陈宸也来了兴致，把自己的手放上琴键，在仇景按下的音符旁边，毫无章法地加几个音。

叮叮咚咚……不成调的音符在房间里跳跃、碰撞。

陈宸一边乱按一边笑，笨拙地试图和仇景按出的音“合奏”，结果往往是制造出更多混乱的噪音。仇景在陈宸毫无形象的笑声中，渐渐放松下来。他试着又按了几个键，听着那毫无意义的声响在空间里回荡，心里刚刚的不自在似乎被这混乱的噪音暂时冲淡了一些。

“艺术创作时间结束！”苏玥端着咖啡和点心再次出现，笑吟吟地打断他们的“演奏”，“来尝尝我烤的核桃酥，你俩真有口福，这本来是我要拿去聚会的，只能让她们等下次了。”

咖啡杯和盘子是一套，是爱马仕的。但仇景并不知道。

仇景接过温热的点心，指尖上的温度有点明显。他咬了一口，抬眼看着苏玥明媚的笑脸，又看看身边没心没肺笑着的陈宸。

这个下午，宽敞明亮的房间，和温暖的气息，陈宸带给他毫无保留的快乐……这一切都与他那个充满算计和冰冷交易的世界格格不入。

味蕾上的甜得甚至让他心里泛起一丝苦涩——为了这场有目的开始的关系。

吃完点心，苏玥就出门了。

两人去了陈宸的房间。不难看出陈宸特地整理了，陈宸的鹅黄色小熊花纹睡衣被他塞在枕头下露出一个角，陈宸放假塞的满满的，各种杂七杂八的小东西琳琅满目。

“感觉你房间都不够你放了。”

“你也觉得吧！但是我妈偏听什么风水师说房间小聚气，说什么这个大小刚刚好。让我把其他东西放衣帽架或者舒服，可是我就喜欢放房间里！”

“看不出你还挺喜欢小玩意的”

“其实很多都是为了给我妈配货买的”

仇景有些似懂非懂，两人很快就聊到其他话题了。

天色渐深，狂风卷着骤雨猛烈地抽打着落地窗，发出沉闷的轰鸣。窗外的世界仿佛被白茫茫的水幕吞噬。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阿姨端着果盘进来，看着窗外蹙眉，“太太刚才打电话回来说快到家了，等会让司机送你”

仇景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那片破败拥挤的老居民区，狭窄潮湿的楼道，墙壁上剥落的油漆，还有他那间窄小的出租屋……这些景象在他脑海中无比清晰。他无法想象光洁锃亮的轿车停在污水横流的巷口，那里车道有些窄，不大好开车。

三言两语间苏玥回来了，她换了家居服才进来的，褪去精致的饰品和妆容，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小景也别去坐地铁了，留下了一起吃个晚饭吧”

“不用麻烦了，”仇景立刻开口，声音比平时快了一丝，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等会雨更大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等会让老张送你回去，他开车稳得很……”苏玥不以为意。

“妈，”陈宸突然打断她，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仇景眼中一闪而过的抗拒和绷紧，“外面雨跟泼水似的，开车也看不清。而且…”他转向仇景，眼睛在暖黄的灯光下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亲昵，“你今晚就住这儿呗！我房间床够大，反正明天周日！我们晚上还能接着聊！”

住下？

仇景有些迟疑，他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那间冰冷狭小的空间。习惯了不去羡慕别人有温度的生活。拒绝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但窗外的暴雨如注，苏玥关切的目光和陈宸的期待以及……那份不愿暴露自身窘迫的强烈自尊，堵住了他的喉咙。

“是啊是啊！”苏玥立刻反应过来，热情地附和，“这么大的雨，回去太折腾了！就住下，我让阿姨去收拾客房……”

“不用麻烦阿姨收拾客房了！”陈宸再次抢话，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亲昵劲儿，“他睡我房间就行！我们俩晚上还能联机打游戏……或者聊天！”他看向仇景，眼神带着询问，但更多的是笃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行吧，仇景？就一晚。”

拒绝的话语在唇齿间反复碾磨，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点了点头：“……好，打扰了。”

苏玥立刻笑开了花：“打扰什么！我让阿姨去拿新的洗漱用品和睡衣！”

深夜，雨势未减，反而更加汹涌。

陈宸的房间里只留了一盏床头灯，散发着暖黄朦胧的光晕。

仇景穿着阿姨找来的、据说是陈宸“最大号”的一套睡衣。两人身高其实相差无几，骨架也相仿，但仇景的肩更宽一些，手臂和腿部的肌肉线条在薄薄的棉质布料下隐约可见，透着Alpha特有的力量。

“噗……”陈宸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出来，看到仇景略显局促地站在床边，忍不住笑出声，“还挺合身嘛！” 他语气带着点戏谑，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打量仇景，然后走到床边坐下。

仇景没理他。

陈宸关掉大灯，房间瞬间被柔和的昏黄笼罩，只剩下窗外哗啦啦的雨声。两人并排靠在宽大的床头，中间隔着一点距离。

“喂，”陈宸侧过身，手肘轻轻碰了碰仇景紧绷的手臂，“睡着没？”

“没有。”仇景的声音在昏暗里显得低沉而清晰。

“那聊会儿？”陈宸来了精神，调整姿势，面朝着仇景的方向，“你……平时一个人在家，晚上都做什么？”他问得随意，仿佛只是好奇。

仇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狭小出租屋里冰冷的墙壁，昏暗的灯光，仇岚偶尔回来时带着烟酒气味的疲惫身影……这些画面一闪而过。他沉默了几秒，声音没什么起伏：“看书，做题。”

“啧，真不愧是学神。”陈宸感叹，语气里却没有嘲讽，反而带着点佩服。随即，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话说你信息素是啥味啊？”

“雪松”

“你是不是等级挺高的，很少能闻到你的信息素。”陈宸又往仇景那挪，把头靠在仇景的颈部，环抱着对方。

“嗯”仇景身体有些僵硬，却还是默许了这个举动。

“你说我以后会分化成alpha还是omega”

仇景沉默着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我觉得是omega。”

“那还不如beta！”陈宸几乎是脱口而出。

仇景其实赞同这个说法，虽然在大环境下omega看似拥有特权，其实一直被客体化看待。omega被终身标记后，就像失去了人权，被信息素控制被舆论裹挟着依附自己的alpha。

“那你说我信息素会是什么味道？”陈宸的头发蹭着仇景的脸。

“你喜欢什么样的？”

“雪松”

听到答案的仇景脸上一烫，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这种情绪以前并为出现过，不同于窘迫的脸红，这好像是…害羞

陈宸能清晰感受的仇景的体温在升高。

“我觉得你像柑橘味的。”

“好吧。”

“你很失望吗？”

陈宸笑着打哈哈：“因为我觉得这一点也不高级，过于接地气！”

仇景安静地听着，陈宸絮絮叨叨的开始分享小时候的事情，偶尔也会回应他。陈宸总能敏锐地捕捉到这点细微的回应，然后讲得更起劲，甚至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

暖调的台灯光线下，陈宸的脸庞近在咫尺，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很像玻璃珠，仇景这样想着。

陈宸是个很生动的人和自己的僵硬不同。

和陈宸呆在一起的自己却会变得柔软，也许是因为没有冰冷的出租屋，没有算计的任务，没有仇岚愤恨的表情。

陈宸讲得口干舌燥，终于停下来，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不行了，困死了。”

“嗯。”仇景应了一声，伸手关掉了床头灯。

黑暗中，陈宸在仇景怀里睡去。

仇景闭着眼睛，他什么也没想，只是安静地躺着，很久很久久到不知道陈宸换了几个姿势。

他从初中就开始入睡困难，即使晚上睡不着的白天与不困，他曾经甚至怀疑自己不需要过多的睡眠。

这也挺好的……仇景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