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清脆,悠扬婉约,琴浪在空气中如柳枝划过水面,荡起阵阵涟漪。
一曲洛神女弹到尽头,琴声戛然而止,只因一根琴弦被拉的紧紧,崩到极致时倏然被放开,无形气劲如离弦之箭破空而出,“铛”一声打在一根金色回纹长棍上。
光头小和尚穿着普普通通的灰色粗棉衣,收回手上长棍,夹在腋下,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半坐马步,闭上眼睛嘴中念念有词,金色佛字从他双唇间不断一一蹦出,绕着他周身旋转,渐渐把小和尚笼罩其中。
不远处抚琴女子娴然一笑,纤纤素手落在琴弦,一曲大气磅礴的高山流水从他琴间带着一波又一波的气浪向外喷涌而出,汹涌地向着小和尚的方向奔腾而去……
最终比试的擂台设在一处山谷,周围山壁上正有几百余人围观中间元寂小和尚与绝音姑娘的比试,高台主位上,一抹鲜红色的身影张扬地坐在左侧,神采奕奕地把中间那个看起来年过花甲的白发老人衬托地完全没了存在感。
柳青卿姗姗来迟,施施然走到老人右边,对着老人行了个礼:“逍遥峰柳青卿,拜见代掌门。”
老人的眉毛长的已经快挂到下巴,闻言抬起眼皮,露出一双小小的皱巴巴的眼睛,嘶哑着喉咙颤颤巍巍地说话。
“呵呵呵,柳师叔回来了。”
代掌门年岁不足四百,柳青卿快千岁,叫声师叔的确不足为奇,只是看着诡异。
叶倾城从一旁款款走过来,搂着柳青卿的手臂一起挤在对方的位置上:“卿郎,怎的这比试都快结束了才来?”
柳青卿不动声色地把手臂从叶倾城手里抽出来,拿起桌上的酒壶斟上两杯递给旁边的老人:“原也没打算来,只是许久没见代掌门了,想过来打个招呼。”
老人和蔼地笑起来,伸出那干的像枯枝般的手,接过酒杯:“时间过得太快,师兄这一离开就是二十年咯。”
柳青卿笑了笑,跟老人一碰杯,一起仰头把酒一饮而尽。
这代掌门祁鸾鸣虽然整个人长的像根倒过来的拖把——白头发、白眉毛、白胡子的一头白毛,身上干瘦的像根老木头,但穿着很是华丽,紫鸢云纹锦缎衣上暗线钩织的复杂纹路暗光流转,一头白发被透体发绿的翡翠玉冠束起,贵气的很。
其实草木岛上多的是回春丸,吃一粒就能立回二十岁模样,不知道为何祁鸾鸣就是不吃。一天天老态龙钟地好像立马就要厥过去,以至于蜀阳宫上下有大小事务都不敢轻易去打扰他,尽量都自己想法解决了——也许这就是他的目的吧。
两人又互饮几杯,柳青卿随口问:“这比试进行的如何了?”
叶倾城软绵绵地靠在柳青卿身上:“琉月宗连琦败与无想山元寂小和尚,青山派廖空城败与合欢宫绝音姑娘,现在正是元寂与绝音之间争夺首席。小朋友们功力一般,但打的倒是精彩,还挺有看头。”
叶倾城说着,娇俏一笑,看向柳青卿的眼神里透着一点寒意,一双娇艳的红唇贴上对方耳朵轻声道:“只是再有看头,也没卿郎车里那位小朋友有看头。”
柳青卿刚要放下酒杯的手停在半空。
飞炀失血严重,柳青卿便留他在车里休息了,临走了还嘱咐卢正阳给照看着点,一时大意没想到卢正阳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连这都要去打小报告。
“倾城,车里是我徒弟。”
叶倾城不以为意,挑着眉毛道:“哦?我怎么没听说过门内还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孩子,蜀阳宫弟子名册里也没见有他。”
“这几年在外收的,只是回来还未登记在册。”
“卿郎,你说谎也应该看看你这小朋友是怎的过来的,在外收的徒弟怎还需人家去六道塔里走一遭,不心疼么?”
柳青卿闻言愠怒,看着叶倾城的脸神严肃起来:“……倾城,你会不会管的太多了?”
“我还没说什么呢,卿郎就急了?看样子这个小朋友还挺招人喜欢的。”叶倾城不阴不阳地说着。
柳青卿终于失去耐心,感觉这个女人让他浑身不舒服,之前还愿意敷衍一下,这会儿真是让他烦躁起来,他紧皱起眉头,看着叶倾城的眼神也凌厉起来。
叶倾城见柳青卿明显是要动怒,口气瞬间软下来:“你若嫌我管你太多,我不管就是了。”
她柔声静气地说着,但忽然口气一转,冷冷道:“不过你那小朋友我得替你管管,叫他明白不要随便上陌生人的车!”
说着她起身甩手就要走,被柳青卿一把抓住手腕。
“你要对他做什么?”
柳青卿刚喝了飞炀的龙血,气血十足,抓着叶倾城的手力完全不见弱势,叶倾城用力扯了几下都没挣开来,一看手腕被捏处,白腻的肌肤竟然紫了一圈。
她正要发怒,想起卢正阳那番歪理,又强压下怒气,胸口起伏,压着几乎要气到抖起来的嗓音道:
“你急什么,不过是见他一副倦样,让云纤和云沁先带他回汝杰峰休息去了而已。”
叶倾城又试着抽了几下手腕,柳青卿的手越掐越紧,那脸色仿佛暴雨前夕,黑压压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的徒弟,我自己带着,不需要你多事!”
叶倾城突然感觉内心有点发怵,但是也是个硬头皮,咬着牙不肯松嘴,又挣了几下,两人僵持不下,直到旁边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
“柳师叔,莫要动气,先放开倾城。”
祁鸾鸣举起手里的乌金拐杖,敲了敲柳青卿抓着叶倾城的手,然后对叶倾城道:“倾城,你也收敛点。”
叶倾城一个着急,脱口而出:“凭什么是让我收敛?”
“闹了那么多年,还嫌不够丢脸?柳师叔愿意给你留着面子送你台阶下,你就赶紧下来;搁着上面打脸,脸不疼吗?”祁鸾鸣说着用拐杖笃笃敲了两下地。
这一说,叶倾城像是被扯掉了遮羞布,红着脸撅着嘴直咬唇。这么多年来,也许是惧与她的身份,谁也没曾这么直白地说过她。
但她就是不服,凭什么这个男人二十年前跟自己好的时候就甜言蜜语如胶似漆,把她捧的像天上的月亮,高高在上,那时候全蜀阳宫都在吃他两的狗粮。
然后呢?然后说走了就一声不吭地走了,也不说是分还是不分,把人吊在天上,难道是他叶倾城不值得他柳青卿给一个解释?
叶倾城想着,眼珠子发红,眼眶里水盈盈的都是泪水,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不让眼泪掉下来,再睁开时整个眼眶都是红红的。
她低头问抓着自己手腕的柳青卿:“卿郎,如今你心里还有我吗?”
柳青卿松开手撇头避开叶倾城的目光,那眼神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也不服气,明明不是他惹的桃花债,怎么的还得他来还?
“如今说这些没有意义,我已经这样了,男女之爱我无福消受,倾城,你也尽快接受这个现实吧。”柳青卿道。
“是因为车里那小朋友?”叶倾城问。
柳青卿又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叶倾城:“说了与他无关,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你扯上他做什么!”
叶倾城心里酸溜溜的,她也明白她跟柳青卿之间的事都是二十年之前的事了,不过就是新人笑旧人哭,怪不得那孩子。
但她就是忍不住这么问,因为当云沁跑过来告诉她柳青卿迟迟未到是因为在街上找一个少年时,他就想起那个早早就驻颜在十六岁的薛夜樱,那个从小就不男不女的孩子!
叶倾城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出时脸上没了哭意,只是看似风轻云淡地问:“卿郎,你说,你心里有过我吗?”
这个问题,现在的柳青卿无法代替原来那个去回,他只能收回视线模棱两可道:“也许有过吧。”
一阵沉默后,叶倾城冷笑一声,提气正声道:“卿郎好男色,尤年少貌美者,吾大梦终醒,从此与卿郎恩断两绝!”
柳青卿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叶倾城这么大声意思是——才发现你这人是变态,我要跟你分手!
“……”
柳青卿哑然,他想解释他没什么男色癖好,再一想如果这样算是给叶倾城个台阶,让她麻溜地爬下来,别再阴魂不散地缠着他,那也是好的,于是便沉默不语当是默认了。
反正“渣人”的标签已经在身上打的稳稳的了,不多一个“好男色”的名头——厚脸皮的柳青卿十分想得开。
叶倾城转身,火红的衣袍逆风飘扬,像一只成年的凤凰,昂首挺胸地一步步离开,尊贵而自傲,她端着剩余的自尊,决定要在这个男人面前留下最高傲最完美的背影。
柳青卿不合时宜地开口道:“等等,我随你一起去把炀儿接回来。”
像是某根神经在脑内咔嚓断裂,叶倾城突然回首甩出一道火鞭,柳青卿一侧身将将避开,火舌轰地贴着他的面而过,把背后无辜的祁鸾鸣燎了一头炭黑的卷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