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仙散,顾名思义,可以压制修道者内力的一种药物。
此药不会要了人命,只能一时压制人体内的灵力,道行越深,消化药物的速度越快,影响越小。反之,像黄衣少年这种没什么道行的,若无奇遇,基本算是断了仙途了。
柳青卿这才知道原来昨晚上那妇人给飞炀和黄衣少年下的是这种药物。
他看向那个妇女,女人相貌平平,眼角看得出曾经应是长相秀丽,跟缃容有几分相似,其它并无什么特别。柳青卿奇怪,她手上怎么会有这么特别的药物?
武师爷眉头再次紧了起来,挥挥手招来下人,嘱咐了几句。
下人进了屋内拿了灵石出来,走到黄衣少年面前,不由分说抓住黄衣少年的手腕,将灵石放在其掌心上方,片刻后,果然看不到应有的气晕流动。
武师爷拍桌,眼神严厉,呵斥道:“浑水摸鱼的东西,说,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黄衣少年吓的双腿发软,他原本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有幸开光,本只能混个小门小派修道,听闻龙台衙吴知州在招人陪同吴小公子上山,想必去的必然是有名气的大门派,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来了,怎么会想到发生这一出——这好端端的,他的灵力怎么没有了?!
“武师爷,小的冤枉!”黄衣少年跪倒在地,瑟瑟发抖,他低着脑袋眼角瞄见飞炀的白靴子,急道:“武师爷,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不然,你也可以测测他!”
黄衣少年说着伸手指向飞炀。
飞炀站在他身边,像是料定会有这出,神态淡然自若。
武师爷看向飞炀,心想:要不说,都忘记还有这小子了,除了几个字写的还算公正,太没有存在感,到目前为止都没留下什么印象。
武师爷给了下人一个眼神,下人拿着石头走到飞炀面前,飞炀伸出手掌,石头放在上面果然也无反应。
这一而再地有人浑水摸鱼,武师爷当场砸了茶盏,呼吸急促,捂着胸口尽量压制自己想上去亲手把两人暴揍一顿的怒意。
他宽慰自己,好在他提前发现了,要是把两个假货送去吴知州面前,他这师爷大概是不用当了。
此时,柳青卿注意到那毫不起眼的妇人正低着脑袋,表情毫无变化。这反而更加引起他的注意,照道理来说,她的计谋得逞,这会儿应是更加在意这边的情况才是,怎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一个两个的,年纪不大,倒居然敢在龙台衙招摇撞骗,无耻大胆!来人,杖二百,赶出去!”
黄衣少年脸色铁青,他本就失了内力,若是再被打两百大板,估计半条命都得没了,当场哭喊起来:“武师爷饶命!饶命啊!!”
武师爷一声令下,几个家丁从一旁走出,正要去押飞炀的肩膀,飞炀终于开了口:“慢着,武师爷为何不测测她?”
飞炀伸出食指横指向侧方,他指向的人,正是缃容。
缃容本还在替飞炀担心,此时一脸惊讶,有种被心上人扎了一刀的错觉。
武师爷觉得飞炀无理:“缃容刚才已经展示过本领,何必要再测,别想着拖没有意义的时间。”
飞炀镇定道:“不测,怎知不是师爷的灵石出了问题?”
黄衣少年听了收起哭喊声,赶紧符合:“对对对,也测测她。我跟这位少侠速不相识,若要说我两同时作弊进来,这不合理,一定是那灵石有问题!”
武师爷听了内心动摇。的确,招人半年了,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三个人里面两个假的可能性太小。
他对着下人抬了抬下巴,下人很自觉地走到缃容面前,将灵石放在少女的掌心上,片刻后,灵石果然也毫无反应。
黄衣少年看的紧张,见缃容那的结果后大大松了一口气。
柳青卿看到那妇人这会儿终于有了反应,一脸惊讶,无声地张张嘴,口型分明三个字:“不可能!”
武师爷也觉得奇了,缃容的能力他刚才是看过的,怎可能有假。他把下人叫回来,拿过灵石反复查看,并未看出什么异样。
灵石这种东西凡间稀有,整个龙台衙只此一块,没个对比。而他一凡人,翻来覆去也看不出什么花样,只嘴里念念叨:“怎么会这样……”
飞炀淡定道:“师爷半年来反复用这一块灵石测试,灵石内的灵力刚好用完罢了。”
武师爷顿时觉得这孩子特别可靠,招招手让飞炀过来,端着灵石给飞炀看:“你说,这灵石以后可否还能继续使用?”
飞炀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一本正经道:“所谓灵石,乃特殊材质之物料吸收天地精华而成,蓄满而溢,用而衰减,只要让它继续吸收,自然可反复使用。”
武师爷听了直点头:“哦,这样这样,那天地精华何处寻找?”
“日月星辰,皆有灵气。”——言下之意晒太阳晒月亮甚至晒星星,都行。
武师爷听了一脸赞叹,佩服飞炀年纪小小懂得不少。
飞炀倒是也没诓武师爷,他只是没告诉武师爷——这晒,就算晒到武师爷孙子的孙子娶孙媳妇了,也是充不满这小小一颗灵石的,不然大家修道的别到处收集灵石了,用完了晒晒不就好了?
武师爷小心翼翼地把灵石收好,笑呵呵地问飞炀:“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名飞炀。”
飞炀说了自己名字,虽然年纪轻轻的,但没有这个年纪人一般都有的莽撞冒失,知道的还多,武师爷满意地点点头,拍着飞炀的肩膀道:“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识,不错不错。”
“听这口气,武师爷这是寻到合适人选了?”吴知州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武师爷闻声望去,见吴泌扶着吴知州的手臂走了进来。
吴泌听了吴知州的故事,总算松了口,愿意过来看看武师爷给他选的人如何。
他进门先是看到了还跪在地上的黄衣少年,只一撇就转移了目光。
然后看到了长的如白瓷娃娃一般的缃容,缃容貌美,到像个不出个深闺小姐,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见缃容与自己四目相接,便觉得自己心里痒痒的,心想怎么还有个这么乖巧惹人怜爱的妹妹,这怎么好意思让这样的姑娘来贴身伺候自己。
最后,他看到了飞炀。
飞炀看着他,目光冷飘飘的,配上那过分精致的五官,和看不透的黢黑眼眸,那叫一个高冷孤傲。
吴泌一抖,莫名心里害怕,低下脑袋收回视线。刚才对缃容萌动的情素此时一扫而空,不敢看向飞炀却又十分在意他的一举一动。
武师爷见了来人赶紧迎了上来:“老爷,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吴知州点了点身边的吴泌,呵呵笑道:“陪泌儿来看看,这小子也该对自己的事上上心了。”
武师爷引着吴知州在刚才坐的那把椅子上坐下,然后对飞炀等人道:“见到吴知州还不行礼?”
飞炀缃容等人听闻齐弯下腰:“拜见吴知州。”
吴知州点点头,问武师爷:“师爷,这几人资质如何?”
武师爷道:“小人还未考核完,但三人中有两人,小人觉得还可。”
“哦?是么?带过来让本官看看。”
武师爷抬头,对着缃容招招手指:“缃容,你过来,给老爷表演一下刚才的那一招。”
缃容听话地欠了欠身子,转身又从树上摘下一朵新的桃花,拖着花朵向着吴知州走去。
缃容年纪不大,身段轻巧,走起路来袅袅婷婷,骨子里带着一股优雅。吴泌看着挪不开眼,见她走到吴知州面前,伸开手心,桃花在她的掌心缓缓浮动旋转。
吴知州和吴泌看着神奇,一边感叹一边看入了神,皆没注意到缃容脸色逐渐变化,本就如白瓷娃娃一般的脸庞,此刻更是毫无一丝血色,殷红的嘴唇像是用鲜血染画,表情渐渐凝滞,直到没有一丝生气,像个假人一般。
桃花在缃容的掌心渐渐越转越快,五朵花瓣脱离花托,随着气流加速旋转。角落里的妇人眼睛忽然怒睁,花瓣倏地散射出去,打进了吴知州和吴泌的身体里。
花瓣不大,但被灵气包裹,狠狠打入吴泌的肩头,吴泌顿时向后飞了出去,撞在墙上。吴知州亦被打中胸肺,没来得及向后倒去就被缃容雪白的五指紧紧抓住了脖子。
此时吴知州不但胸肺重伤,被卡住喉咙更加难以呼吸。
武师爷功夫其实不错,见了立即要上去救人,怒喝一声“放人!”便捏着拳头向着缃容砸去。
本在角落的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闪到了武师爷身后,抽出袖里的细鞭,卷住武师爷的手臂,使劲一扯,把人甩了出去,拍在武器架上,架子上的兵器跟人一起稀里哗啦摔了一地,武师爷瞬间晕了过去。
家丁们见状要上来帮忙,妇人挥手射出一枚银针,银针瞬时没入带头那个家丁的面门,家丁当下如石象般立在原地,五官缓缓渗出黑血,凶多吉少。
剩余的家丁们不敢再上前,妇人目光凌厉,环视一圈后短短一声道:“都滚!”
家丁们纷纷弃棍而逃。
吴知州被缃容掐的呼吸困难,意识飘散,迷蒙的视线中缃容如假人一般的脸庞渐渐与另一个人重叠,他嘴里轻声唤出一个名字:“铃儿……”
缃容闻言,表情不变但手上抓着吴知州的五指放松了点。她背后传来妇人的声音:“雁郎。”
吴知州此时意识不清,分不清是谁在说话,咯着血笑起来:“铃儿,我这是要死了吗?”
“是的,雁郎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妇人站在缃容背后,低眉轻声道,那声音不似她的年岁,听起来像个不满二十的少女。
“铃儿,你依旧长的如此美丽,我年纪大了,眼神也差了,刚才……刚才我就该认出你来……”吴知州视线模糊,满是细纹的眼角落下泪水。
“雁郎,你可曾真心心暮过我?”
“喜欢过,心暮过,爱过……”
“那为何离我而去?”
“人仙殊途。”
妇人沉默了一会儿,咯咯咯笑起来,那笑的比哭还难受:“我看不是因为人仙殊途,你是怕人妖殊途,你更怕毁你仕途!”
缃容抓着吴知州的手又紧了起来,吴知州呼吸愈加困难。
吴泌捂着肩膀扶着墙爬起来,对着妇人艰难道:“这位女侠,父亲没有骗你。”
妇人停止苦笑,看向吴泌:“哦?是吗?”
“父亲的确心慕着你,只是明白跟你走不到最后,所以才离开你。”
妇人听了,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嘻嘻笑的嘲讽:“不是吧,难道不是因为他以为我是妖?”
吴泌一时尴尬,事实的确如此:“父亲那时一时糊涂,明白过来后也是后悔不已。”
“后悔?后悔了可曾来找我?后悔了可曾想过与我道歉?后悔了可曾想过带我离开?”妇人一句一句质问道。
这一点吴泌的确不懂他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怕她是妖所以离开没什么问题,但既然知道她不是妖,为何还是没有回去找人家呢?
“卿生君未生,君死卿未老,父亲说,他注定只是你生命里的过客。”
妇人冷笑一声:“呵,虚伪至极!”
吴泌对父亲向来敬仰,这四字让他听了心里极度不服,反过来振振有声道:
“父亲是有错!但是,忘了约定的是你,自甘堕入风尘的是你,拒绝父亲提亲的是你,为何最后一切都成了父亲的错了?”
妇人表情凝滞,回忆纷至沓来。
她记得她那年十六,当时她为了凑盘缠上琉月宗拜师,暂居与栖凤台卖唱。
那年清明小雨淅淅,栖凤台难得冷清,顾客稀少,一位被细雨打湿的公子冒冒失失地跑进来躲雨,他只要了杯茶水,便安安静静地坐在台下听她弹唱。平日里嘈乱的烟花地此时在两人之间仿佛成了雅致的水榭楼台,丝丝秋波流转之间互相离不开眼。
那年冬至大雪纷纷,暖床红被,私定终身,她把积蓄送给了公子,助他上京考取功名。公子应了她,高中后必定回来给她个名分,从此璧人一双,厮守终生。
那年立春乍暖还寒,盼了十多年的公子衣锦还乡,她却早已迫于生计沦落风尘。自卑,愧疚,涌上心头,她无脸面对故人,故做陌生,拒人千里之外。
那年立夏雷雨阵阵,她帮“公子”梳着半白的头发,“公子”如平日一般说着家里又生了女儿,如今儿女双全云云等家话,她看着镜中毫无变化的自己,心里愈发难受。她翻下铜镜,不想让“公子”看着。
那年霜降寒风刺骨,她的“公子”与她慢慢疏远,偶尔能看到“公子”眼中的恐慌。终于有一天,“公子”不辞而别,走马上任他乡,不久后派人送来一箱金子和一封信,信中只道四字“铃儿保重”。
那一箱金子,怕是“公子”一生的积蓄,何其贵重;那轻飘飘的四字,像一把尖刀插在心头,何其绝情!
她为他断送了仙途,沦落风尘,换来尽然是如此结局,她绝望,她不甘,她的心捶死挣扎,如今她缃铃此来定要亲手断了这份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