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不要,我说了不要!”一个穿着金贵的少年喊道:“我不要什么贴身侍从!”
武师爷在一旁一脸为难:“小少爷,这是老爷吩咐下来的,您好歹去看看再说……”
“我再说一边,我不上山,我不修道!我这过的好好的,干嘛要去受那罪!”
吴泌气地拍桌子,他一大少爷,活的挺好的,也不惹事,不欺压百姓,不招惹良家妇女,黄赌毒他更是一样不沾,够给他家老爷子省心了吧,不过就是自甘做个酒囊饭袋混日子,干嘛非得送他去修道?修指甲他都不行,还修道呢,开玩笑!
吴泌是一个很有自觉的绣花枕头,也许是几个哥哥太过优秀,反而打击了他的自信心,学什么都是半途而废。不过家里也不缺他一个去奋斗,他便废的心安理得。
用他自己的观念来说,他不废,怎么能衬托出他四个哥哥的优秀呢?——就是有这样的自知之明和精准定位,反而让他从小到大在家里更是得宠。
武师爷耐心好言好语地哄:“小少爷,你就去看看吧,不顺眼咱们再换一批。”
“一批又一批,这都多少人了,明知道我不要,你们还往我眼前送。你们不嫌费事,我都嫌麻烦了!”
武师爷心想还不是得跟老爷交差?要不要是您的事,活我总得干呀。
“小少爷,您不若去看看再说?再不若,您亲自出题考他们?”武师爷习以为常,软磨硬泡,就是不走。
吴泌气的都没力气了:“我真不明白,我现在是过得不好吗,为何非得送我上山去修道,我真受不来那罪……”
“谁说的修道就是受罪了?”门口传来威严的声音,六十有余的吴知州跨过门槛走进来,他虽老了,精神头倒是不错,背脊挺的笔直,气势十足。
吴泌五官虽然有几成像他爹,但是性格完全不似,听到他爹的声音立马不敢再继续蛮横,缩紧身子降低音量低下头道:“爹……”
武师爷和屋里的下人在旁压着腰,给吴知州让开一条道,恭敬道:“老爷。”
吴知州挥挥手:“你们先下去。”
下人鱼贯而出,武师爷走时顺带把门给关了上。
吴知州在茶桌旁坐下,点了点茶盘。吴泌很自觉地上来给吴知州斟上茶水。茶叶梗在淡绿的茶水里转了几圈,慢慢落下。
“闹了半年了,你还是不懂爹的想法。”
吴泌听了心里不服:“我怎么不懂了,您送我去修道,就是盼我能得道。但是,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各个都给您争足了脸面,家里再出个仙家对您来说这么重要吗?”
吴知州摇摇头:“修道者寿长,爹年纪大了,你四个哥哥最多再顾你几十年,往后的日子,你打算如何过?”
吴泌听了毫不在意道:“就那么过呗,您和哥哥随便给我留点金银田地,我还能饿死不成?”
吴知州嗤笑一声,仿佛在笑吴泌幼稚:“能饿死倒是好事。你可知开光者寿长多少?”
吴泌对父亲的嘲讽不以为意,细细数来:“开光者寿长两百,炼气三百,筑基五百,普通修道者筑基已算有所成;金丹者寿长一千,可掌地方一派;元婴已算大成,凤毛麟角;化神那就是传说,只听人言,未闻人见。再往上,那都无可考究了。”
吴知州喝了口茶,点点头:“你很了解。”
“爹,我虽开光,但我无意求道,也修不来道,我就想好好地过完这两百年寿命,您就应了孩儿吧!”
吴泌说的陈恳,也是真心实意,修道难,难于上青天。开光到练气,不过十之一二;炼气到筑基,不过百之二三,越往后越难,他日子过得好好的何必去挤那个独木桥。他开了光,寿命多出凡人百余年,已是赚到,家里有权有钱,好好享受生活多吃几斤排骨它不香吗?
吴知州明白小儿子在想什么,他指了指椅子,示意吴泌坐下,又喝了口茶,深思熟虑后才开口缓缓道出一个故事:
“我年轻还未考取功名时,有一位红颜知己。那时我与你现在一般年岁,她与我大两岁。我们两人情投意合,心心相惜……”
“您说大娘吗?”吴泌问。
吴知州表情一滞,略感尴尬,咳嗽一声道:“我下面与你讲的故事,无需让你大娘知道。”
吴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吴知州感觉吴泌不太靠谱,略感心虚,但还是选择继续说下去。
“我那时候与她相识在栖凤台,她有才有德,被卖入此地,只卖艺不卖身,沦落风尘却出淤泥而不染……”
听到这里吴泌明白过来,原来说的不是他大娘。如今的当家主母出生王府,身份尊贵;而栖凤台,一听就是没羞没臊脸红心跳的地方。原来自己这腐朽的老爹曾经也有一段风流过往,吴泌看吴知州的眼神都变了。
吴知州不多理会,继续道:“她倾心与我,资助我这个穷书生上京赶考,我也下定决心,考取公名就回去接她……”
吴泌感觉仿佛要听到一个陈世美与杜十娘结合版的故事,看着他的父亲眼神复杂起来。
吴知州似是早有所料,加强语气道:“如果故事如你想象那般,倒是简单了!”
吴泌悻悻收起自己的想法,开始有点好奇故事如何发展。
“你爹我这一去赶考,就是十余年,高中时已快三十。虽然明知她如今定已是半老徐娘,我心里还是念着她,回乡上任后直赴栖凤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一度担心,栖凤台是否还在,她是否还在,但我心想,只要她在,无论如何我都会娶她过门,给她名分……”
吴知州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回忆前程往事:“当时到了那儿,我记得我很高兴,因为栖凤台还在;我亦很惊喜,因为她也还在,且十年如一日,相貌一丝未变,依旧娇俏动人。”
“那不是很好吗?”吴泌反问。
吴知州摇摇头:“但我变了。十几年过去,我从少年,长成一个中年男子,她没有认出我来。我当时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因为她似乎也已经忘了我。她不再坚持卖艺不卖身,已经成为栖凤台正经的头牌红娘。
她看起来过得很是风光,我便打消了立即娶她过门的想法。我会常去照顾她的生意,私心里也希望她能想起我来。我试探问过她,看她是否还记得那个穷书生,但是她见过的人太多太多,逢场作的戏已经数不清楚,应是不记得了……
后来,我仕途顺利,官位步步高升,迎娶王爷的女儿,也就是你大娘,生了你大哥。期间我还是常去看她,日子久了也算做了半个枕边人。
有一晚,她喝多了,她说她一个人过得太久了,太孤单了,她哭着跟我说想要孩子。我说我娶她,她就可以生了,她摇头拒绝了我,说她没有能力。
我当时没明白为何,直到又是多年过去,你大哥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我一头青发已经白了大半,她却依旧满头乌发,如少女一般,我才意识到不对劲。
我当时怀疑她是妖,却从没想过她更有可能只是开了光的普通人,毕竟开光相当于半只脚跨入仙门,就算会有人为了人世繁华弃了仙途,但也不至于流落风尘,卖身渡日。我当时心生害怕,找了机会与她断了,离开那里,走马上任龙台知州。”
故事讲到这里戛然而止。
吴泌听了十分唏嘘,说心里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就是这样,有些话说的简单,但是漫漫人生,所有自己最亲近的人注定只能做自己生命中的一个过客,那是多么残忍。对别人残忍,对自己也残忍。
“爹,那女子后来如何了?”
“我的确放心不下,几年后派人去栖凤台看过,她依旧是那样,活的像一幅有血有肉的画,时光在她身上犹如停滞一般,不曾改变。”
吴泌替他父亲感到遗憾,但思来想去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那你后来是如何知道她是人,不是妖的?”
吴知州摇摇头,不回答。
“泌儿,你现在年轻,有些事情想的简单了,父亲不怪你。但是你的人生太长,父亲还是希望你能深思熟虑。”吴知州语重心长地说道。
吴泌内心触动,乖乖地点了点头。
见自己长长一个故事总算是没有白讲,吴知州站起身准备走,走两步又停下,另外嘱咐道:“记住,这事你知我知,你大娘不必知。”
吴泌无语地心想:爹,你是有多怕我大娘?!
武师爷回去后,就叫下人去把几个候选的少年少女叫过来。不过一会儿飞炀等人便来了。
武师爷站在院子里,院子两边置摆着各类的武器,像是武师爷平时练武健身的地方。有下人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放在武师爷身后。武师爷坐下,过会儿又有人端了茶水和茶桌上来,放在武师爷身边。
武师爷不急不缓,端起茶盏吹了吹,细细喝了一口后才道:“你们几个,可会点功夫?”
黄衣少年最是积极,上前两步抱拳道:“回师爷,刀枪剑戟,斧钺刀叉小人都略通一二。”
武师爷不削地挑了挑眉毛:“那有何特别的?”
黄衣少年一时语塞,感觉这武师爷总在为难他,刀枪剑戟就是刀枪剑戟,自己也说了是略通一二,能有什么特别?
这时,缃容走出来,对着武师爷欠了欠身子:“小女子会点小把戏,愿表演给武师爷赏赏。”
说着,缃容走到院子里的桃花树下,那桃花开的正是艳丽,粉压压地挂满枝头。
她摘下一朵淡粉色的桃花,放在手心,回身走近武师爷身前,把注意力集中在花朵上,不过会儿桃花在她手心间漂浮起来缓缓转动,仿佛有无形的灵气从她的掌心溢出,托着那朵花一般。
武师爷看了,眼神一亮,表情变的祥和,问道:“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缃容收回注意力,握起掌心里的桃花,天真而开心地笑起来:“回师爷,我叫缃容。”
武师爷满意地点点头,他想问的就是这个。他又不是招家丁,只是会点普通的拳脚功夫实在不够看。
况且进门时用灵石试他们的时候就已经表示的很清楚这招的是什么人了。符合条件的人只要不傻,就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就应该自觉地展示自己的天分高低。这同时也算是对这几人眼力见儿的测试,有些人表现不错,有些人明显又不及格。
黄衣少年在一旁总算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拍了拍脑袋,自觉真是糊涂。他再次上前抱拳:“师爷,小人也有一功夫,愿展示给师爷看!”
武师爷点点头,虽然不抱什么期待,但依旧示意让他表演。
黄衣少年挑挑捡捡从武器架上拿了一把大背砍刀,站在院子里一块大青石前。
他要表演的这招招式比较普通,没缃容那个那么有观赏性,他怕武师爷看不出来其中的门道,特地提前解释:“地上这块磐石坚硬,寻常来说非宝刀不可劈开,小人等会儿将用气劲包裹刀身,用刀背劈之。”
武师爷听了,心觉这小子若真有这本领,倒是不失为一个优良的候选人。毕竟规矩可以教,才能才是天生的,男孩也比女孩更适合贴身伺候少爷。武师爷心里瞬时对黄衣少年多了几分期待。
黄衣少年集中精力,手臂精肉暴起,气发丹田,按照平时练习那样,用力劈了下去。
只听“咣当”一声,银白的刀身颤动,闪着刀光从黄衣少年手里脱手飞了出去。少年双手震的发麻,向后倒退数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青石,那青石居然没有如他意料地裂开,只是多了一条白色的砍痕在上面。
“怎么……怎么会……”少年盯着自己发红的双手,又使劲发了次力,感觉自己经脉中的内力空空如也,这让他内心无比恐慌。
武师爷皱起眉头,再次对黄衣少年心生不悦,在心里默默将他彻底除了名。
柳青卿听到沉默了许久的飞炀自言自语道:“缚仙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