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盛蹲在灭烟柱旁,指间夹着根细烟,看着面前的灌木丛出神。
现在天黑得很快,才刚六点,陵园里的灯就已经全部亮起来了。
头顶一束灯光照射下来,晃得许盛有些恍惚,晃晃悠悠险些栽倒。
他伸长了腿,就地坐在台阶上。
夹着香烟抽了一口,爆珠破裂后,薄荷香精和烟草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让他在一瞬间清醒不少。
他其实不爱抽烟,更没有烟瘾,一开始是上学时候跟着发小们学的,后来一群人分开了,他就抽得少了。
最近几天不知不觉又抽起来了,逐渐有控制不住的趋势。
“关注了吗?鼎盛已经连续三十个交易日跌红线线里了。”
旁边突然传来一阵议论声。
许盛现在呆的地方是陵园背面一个拐角,拐个弯出去就有一个灭烟柱。一般人看到那根灭烟柱就不会继续往里面走了。
另一个人说:“真的?他们设置的红线是百分之多少来着?”
“百分之三十。在百分之三十里连续呆了三十个交易日,也不知道鼎盛那帮人都干什么吃的,这么长时间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债权人不是随时能找上门来跟他们家要股份?不会人没了,公司也要没了吧?”
又有个人说:“很有可能。听说前段时间有人在二级市场疯狂收他们家的债劵呢,要真是这样,说不定鼎盛要改头换姓也说不定。”
一人震惊道:“啊?不是许致远在收吗?怕股权真的被稀释,防守一波。”
“什么呀,许致远要是有那么大笔资金,早就投进股市了!上个月还让他拉回去点儿呢。可自从那份所谓的内帐被公布后,股价彻底跌进泥里了。”
“那封家呢?封家可是现金流大户,不都说要联姻了吗?怎么没拉一把?”
“你没看新闻呐?说要订婚,结果又取消了。”
“不是说推迟吗?”
“这你也信?”那人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道:“听说是逃婚!我一个媒体朋友收到了邀请去参加订婚宴,结果当天准新郎压根儿没出现,许致远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最后给他们媒体一人塞了一个大红包,这事儿才没捅出去的!”
“哈?都这时候了,他儿子还这么不顾家里死活?”
“那可不,你说订婚宴直接把人女方撂那儿了,封家能咽下这口气?不找他们家大闹一场都算体面了,还拿真金白银给他们填窟窿?做梦!”
又有人嘿嘿道:“早知道我也去收点儿债囤囤了,说不定还能弄个小股东的位置坐坐。就鼎盛现在做的那几个板块儿,前景不要太好哦!”
“可得了吧,以前许致远在的时候我还是听看好的,可你们也不打量打量,现在的接班人是谁!”
“唉,没想到许致远一世精明,却生了这么个败家玩意儿,真是可怜呐!”
许盛就这么静静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把自己贬得一无是处,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一口接着一口抽着烟。
这些人虽然嘴碎了点,但话说得没错。
他确实是个败家子,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花花太岁。
人家看不起他是应该的。
眼前忽然刮过一阵风,一道人影从面前闪过。
许盛还在愣神,就听见有人在怼那些人:“说够了没有?在葬礼上这么编排人家,就不怕损阴德吗?”
他扭过头去,沈修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和他一起听这些人编排。
又不知道受到什么刺激,突然冲出去,站在拐角处和那些人对峙起来。
“哟,这不是沈总吗?久仰大名,您怎么也在这里?该不会是来落井下石的吧?您都敢来许董葬礼,我们不过说几句实话罢了,还能有您损吗?哈哈哈哈哈……”
在场有人知道内情,知道鼎盛这个坑就是沈修弈挖的,抓住机会就开始挖苦沈修弈。
沈修弈并没有对方的嘲讽挖苦生气,反而勾唇一笑,满脸志在必得。
“说起阴损的,周总您的阴损可不止表现在今天。您的娱乐公司旗下最赚钱的艺人在吸、毒、贩、毒,您不但不管,还想尽办法帮忙掩盖。这事儿说出去谁不夸您一句‘无奸不商’呢?”
那名姓周的老板顿时变了脸色:“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没有证据就随意造谣,我看你是想收律师函了!”
“有没有证据,等我收到律师函就知道了。”沈修弈没再跟他辩驳,转而对另外一个人说:“还有您,徐总,您老婆知道您和您秘书的关系这么好吗?”
“什……什么秘书?”徐总眼皮直抽抽,说话都结巴了。
“靠原配起家的男人还是别太放纵,不然容易一夜回到解放前。”沈修弈悠悠道。
他的矛头马上又转向第三个人:“哦对了王总,您的连锁餐饮酒店食品安全问题解决了吗?不会还是靠贿、赂糊弄过去吧?要不要我帮您联系有关部门帮你们整改整改?”
“都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脑子不正常的……”
几个人各有各的嘴硬,却都不太敢跟沈修弈对视,眼神飘忽着转身就走。
剩下没被点名那几个,也都跟见了鬼似的扭头就跑,生怕沈修弈这个阎王点了他们的卯。
许盛把烟头按进灭烟柱,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就想走。
沈修弈拦住了他。
“你现在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吗?”
“没什么好说的。”
许盛眼睑低垂,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给沈修弈。
他绕开沈修弈要走,手腕忽然一紧,整个人被扯着往回退了几步,后背抵上墙壁。
“许盛,我们好好谈谈好吗?”沈修弈的语气近乎是哀求。
“我们之间只剩一件事可以谈,那就是离婚。”
沈修弈瞳孔震颤,盯着许盛坚决的眼神,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别说气话……”
“这不是气话,我是认真的,沈修弈,我要跟你离婚。”
深秋晚风沁凉,卷着水泥地上来不及清扫的枯叶,发出“唰唰”脆响。
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廊上的白织灯萦绕着不知名的小飞虫,将照在两人脸上的光线挡得斑驳陆离。
沈修弈微微低下头,半张脸埋进阴翳里,眼里晦暗不明。
“许盛,你这辈子只会丧偶,不会离婚了。”他嗓音低沉阴森,仿佛来自深山的哀嚎,令人不寒而栗。
许盛嗤笑一声,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深吸一口气,抬眼和沈修弈对视:“沈修弈,你凭什么这么自信?以为自己能挑战法律,战胜婚姻法?”
离婚诉状早就移交法院,只等第一次开庭。
就算第一次开庭沈修弈不同意离婚,法院不判离,他还能第二次提起诉讼。
总之只要他按照流程走,就算再麻烦,想离还是能离掉。
沈修弈嘴角紧绷,强压着怒火,“你现在心情不好,才会这么说,等你想通了就不会……”
“我想通了,我早就想通了!”许盛骤然打断他,怒斥道:“我要跟封家联姻,为鼎盛拉来投资,我们连订婚宴都办了。是你!沈修弈,是你突然出现横插一脚,才让事情发展到现在无可挽回的地步!”
“是,我是有一部分责任,但是封家也并不能帮到你,封华莹不是什么好人……”
“封华莹不是什么好人?那你是什么?她不是好人,你就是穷凶极恶的魔鬼!”
“我是魔鬼?许盛,你摸着良心好好想想,我遭受了那么多,什么时候真的伤害过你,伤害过你爸?你们有过什么实际损失吗?除了股市上那点看不见摸不着兑现不了的市值!”
“这还不够吗?不止是市值,我爸连命都搭上了,你还觉得没有伤害到他?”许盛简直不可思议。
“他的离世跟他本身的基础病有关系,他从两年前就开始做各种手术,每天把药当饭吃。许盛,你不能这么迁怒我,把帐全算我头上,至少公平一点!”
“行,行!”许盛被气笑了,“是我爸自己身体不好,是他活该,是他扛不住事!那你把我关在那栋小房子里,天天逼着我听你那些破事儿又这么说?就是因为你,我连我爸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你居然这么说,你把我们的过去,把我受过的委屈,都当是破事?”
沈修弈委屈极了,眼里泛着一层水亮亮的光,从眼角到眉梢都染上了一层坨红。
许盛顿时觉得无语,他就是话赶话说到那儿了,根本不是那个意思,沈修弈最会抓到点错处就开始断章取义,借题发挥!
他话的重点明明是他没能见到他爸最后一面,却被沈修弈往别的地方扯。
“沈修弈,你就知道你委屈,就知道我欠了你的。可我要把腺体还你你不要,给你钱你不肯拿,甚至我说把命给你你都不要。你到底想怎么样?就盯着我和我们家公司不放是吧?是不是你一句我欠你的,我这一辈子都得搭上了?”
“对!”沈修弈情绪激动起来,开始大吼:“我就是要你欠我一辈子,就是要你慢慢还,还到老还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