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沈修弈做好饭,上楼叫许盛下去吃。
许盛蒙着头不搭理他。
沈修弈伸手过来扯被子,看到的是一张哭得通红的大花脸。
他叹了口气,拧了块毛巾过来给许盛擦脸。
许盛撇头躲开,脸埋进枕头里不看他。
沈修弈举着毛巾在身后劝,“你再生气,也不能不吃饭对不对?你这到底是在气我,还是气你自己?”
“……”
“最多再住一个星期,我们就出去,怎么样?”
许盛猛地掀开被子,夺过沈修弈手里的毛巾随意抹了两下脸,然后丢回去。
“你说的。”
吃饭的时候,许盛有些心神不宁,没吃几口就放下了。
沈修弈问他:“这些菜不合胃口?我再给你做点别的?”
许盛摇摇头,说:“不用,可能是困了,眼皮一直跳。”
“那你再吃两口,早点上去休息。”
“不吃。”
许盛站起身就要走,沈修弈还想说什么,手机却突然响了。
许盛离开的背影一顿,扭头看见沈修弈把电话挂了。
许盛忍不住冷笑地道:“是那个女人吧?接啊,怕什么,我现在又对你们够不成威胁,不用躲着我。”
“你……”
许盛把话说得阴阳怪气,沈修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正想跟他说些什么,那边电话又打过来了。
许盛眼疾手快,迅速跑过去帮他按了接听键。
沈修弈看他一眼,一边接起来,一边站起来往旁边走。
“什么事?”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沈修弈眉头越拧越深,最后转头看向许盛。
许盛觉得莫名其妙,就回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沈修弈没有回应他,只是看着他,表情逐渐凝重。
“确定吗?……好。……我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许盛正想起身上楼,沈修弈却叫住了他。
“许盛。”沈修弈道:“我们回去,现在就走。”
突然得到自由,许盛一时间没回过神来,任由沈修弈拉着往外走。
两人驱车往许家别墅的方向开,两百多公里的路程,沈修弈选择走高速。
一路上沈修弈一言不发,阴沉着脸,紧踩油门,穿梭在高速公路的车流中。
等许盛回过神来,发觉事情不太对劲。“发生什么事了?”许盛问。
“许盛,你要有心理准备,你爸他……”
沈修弈没再往下说,许盛已经脸色刷白,心脏狂跳。
赶到许家时时间已是深夜。许家上上下下灯火通明。孙管家一听门卫说许盛回来了,着急忙慌从楼上跑下来,一把抓住许盛的手。
“少爷,您终于回来了,先生他……”
许盛脸色骤变,不等孙管家说完,迈开步子就往楼上跑。
他推开房门,看到许致远正躺在床上,下意识喊:“爸。”
许致远紧闭着双眼,没有答应他。
“爸?”许盛缓缓走近,越来越能看清许致远的面容。
他表情平和地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唇色乌青,看上去没什么生气。
许盛走到他爸床边,慢慢蹲下,然后伸出手,碰了碰他爸交握在被子上的手掌。
手掌是冰冷而僵硬的。
许盛不敢相信。他想去试试他爸的鼻息,却又胆怯于行动。
“爸……”他近乎哀求般喊道。
孙管家走过来,在许盛身后站定。
“先生早上还好好的,午饭后接到公司的电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直没出来,晚饭佣人上来喊他,才发现……”说到后面,孙管家声音有些哽咽,不忍继续说下去。
他转而道:“之前先生推测少爷是逃婚,就一直顶着封家那边的压力,强压着没声张。但是现在先生……少爷必须回来主持大局,我没其他办法,只能报人口失踪,希望警察能把您找回来。幸好您及时收到消息了。”
许盛抹掉脸上的泪,撑着蹲到发麻的腿缓缓站起来,堵塞的鼻子使他的声音发闷,“公司打来的电话内容是什么?”
“说……债权人发来邮件,要求将债券转为股权。三天后召开协商会议。”
尽管早就有所猜测,但听到确切回答时,许盛还是眼前发黑,陷入一阵眩晕中。
这段时间,他爸拖着虚弱的身体,强撑着处理工作,盯紧股市,筹措资金,还要应对他失踪后来自封家的压力。
即使是年富力强精力旺盛的他都难以承受,更何况是每天要吃药输液的花甲老人呢?
而他这段时间在干什么?他沉溺于一份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把所有正事抛诸脑后。
犹犹豫豫,摇摆不定。最后他到底对得谁?
谁都不想辜负,结果就是谁都辜负了。
许盛扯了扯嘴角,忽然呵呵笑出声。笑着笑着,眼泪从勾起的嘴角重重划过。
“少爷……”
孙管家想去扶他,却被沈修弈抢先一步。
“许盛。”
许盛拂开沈修弈的手,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你高兴了吗?满意了吗?一命换一命,够不够?要是觉得不够的话,我的命你也可以拿去。”
“许盛,这并不是我想看到的,我也没想到……”
“没错!谁都没想到!生死有命,你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操控生死。但是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看到你的仇人就这么死在你面前,死前唯一的儿子不知所踪,奋斗一辈子的事业马上要拱手让人,难道你不觉得痛快吗?难道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吗?”
“没有,我没有这么想过……”沈修弈慌忙解释。
他想要靠近许盛,却被他用力推开。
“你还在骗我!”许盛骤然大吼,“从第一次见面你就在骗我,骗取我的感情,骗取我的信任,我的愧疚我的同情我所有的一切……”
许盛用力抱住自己的头,试图缓解一些痛感,他的额头青筋暴起,情绪已经到达奔溃的临界点,语速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偏激。
“许盛你冷静点,这件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这次回来不是为了报复,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我只是想回到你身边……”
“闭嘴!你这个骗子!你给我闭嘴!”
许盛推开沈修弈,一拳砸在他脸上。
沈修弈被他打得连退好几步,最后绊倒在墙角。他发丝凌乱地盖住眉眼,低垂的眼睑半掩住失焦的瞳孔,他的目光落在地毯的某一处,久久没有移开。
头顶的水晶灯光将房间照得亮如白昼,就连他白皙的脸颊上,逐渐浮现的青色淤青,也无所遁形。
许盛别开脸不去看他。
沈修弈最擅长强调自己的弱势来博取他的怜悯和同情,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房间里安静下来,孙管家站在中间,看左看右都为难。
现在两人看着是闹得不可开交,可说到底婚也没离,还一起逃婚,他们自己都处理不好的问题,外人就更无从插手了。
好半晌,沈修弈才扶着墙缓缓站起来。
“你是不是……恨我?”他沙哑着嗓音问许盛。
“我没有恨你,我也没有资格恨你。”许盛转过头,用平静的目光望着他,“其实应该是你恨我才对,像恨我爸一样恨我。你应该把我们划分到同一阵营。你经历的那些苦难是由我带来的,过去的那段感情早就该随着时间和仇恨被消磨殆尽。我们不应该结婚,更不应该继续纠缠……”
“许盛,你不能说这种话,你不能轻易否定我们的过去。”沈修弈打断许盛,“当年你对所有的事情都不知情,你一直以为自己做的是修复手术,我家里的事情,也是我刻意瞒着你,我有什么理由去恨你?”
“理由?”许盛冷笑,“我是我爸的儿子,身上流着跟他一样的血,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吗?”
“哦对了,我还用着你的腺体,过了十年受人尊重爱戴的日子。而你却因为退化的性别,在异国他乡处处受限,遭人白眼。我偷走了本该属于你的人生。你不但有理由恨我,还有理由报复我,折磨我,让我生不如死!”
“可你看看你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每天追在仇人屁股后面,给他洗衣做饭,对他俯首帖耳,真让人瞧不起!”
“许盛!”沈修弈眼眶涨得通红,拳头紧握,显然愤怒依然占据上风。
“怎么?”许盛挑衅着,一步步逼近沈修弈,“我说的有哪句不对吗?难道不是你非要缠着我,怎么推也推不开吗?世界上各种各样的alpha,omega那么多,你实在不喜欢,还有beta,干嘛非缠着我一个A不A,B不B的怪胎不放?哦~我知道了,你喜欢受虐,你就喜欢不喜欢你,践踏你,鄙视你的人,对吗?”
两人之间只剩一拳的距离,近在咫尺。
许盛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利的刀,刀刀刺在他心口,刀刀见血。
猝不及防的,沈修弈掐住脖子了许盛的脖子。
“不许说了,我不许你再说了!”
“掐死我吧,你今天不掐死我,我这辈子都看不起你!”
“别说了……别说了……”
沈修弈眼眶红得像要滴血,掌心却收紧又放松,放松又收紧,反反复复。
许盛闭上眼,眼底蓄着的泪被挤出眼眶,顺着眼角滑落,滴在沈修弈手背上。
沈修弈像是被烫到,猛地撒开手。
他转身落荒而逃。
许盛骤然脱力般瘫坐在地上,浑身止不住颤抖。
孙管家轻叹一声,扶许盛坐到沙发上,语重心长道:“少爷,您这是何苦呢?”
伤害对方的同时,又在折磨自己。
“孙管家。”他眼里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淌,“我对不起我爸,我对不起他……”
孙管家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许盛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