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弈在小公寓里等了三天。
许盛一直没有出现。
他打过许盛的电话,从来没有打通过。
随着时间的推移,恐慌感几乎要将沈修弈淹没。
有时他早晨睡醒,恍惚间会怀疑许盛是不是真的存在过。他就像人间蒸发了,消失得悄无声息。
沈修弈没办法再等下去了,他趁着周末翻墙进了学校档案室,找到许盛的档案,查上面的家庭住址。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他甚至不知道许盛具体的家庭住址。
许盛家住得比较偏远,虽然是别墅区,周围一公里内也不会有其他建筑,很好的保证了**性。
别墅外围了一圈铁艺栏杆,矮墙下种满了各种灌木丛,藤蔓顺着栏杆长得茂盛,大朵大朵的月季开得满墙都是。
沈修弈顺着围栏走了一圈又一圈,没换一个角度,就要掀开那些漂亮的植物,往院子里窥探。
他现在看起来非常可疑,头戴鸭舌帽,穿一身黑,就为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直到天快黑了,沈修弈才看到有人走出院子。
许盛穿着泳衣走到泳池边,随手扔下毛巾后,开始做伸展运动。
沈修弈左右看了看,没有其他人,正想爬上栏杆时,他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走到了许盛身边。
是那个西装男人。
“少爷,您伤口刚拆线,还是不要游泳的好。”
“医生不是说了没事嘛,孙管家你少管我。”
“医生还说了,最好不要沾水。”
“行行行,我就泡一泡,不游总行了吧。”
“这样最好了。”
“真啰嗦。”许盛嘟嘟囔囔,但还是顺着梯子慢慢走下泳池,没有让伤口碰到水。
“还在这儿杵着干嘛?去给我切个果盘,多来点芒果。”
芒果比较难处理。
“好的少爷,您稍等。”
院子里只剩许盛一个人,他嘿嘿笑了声,突然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畅快地游了起来。
沈修弈迅速翻过栏杆,跑到泳池边。
夕阳给蓝色的池水镀上一层金光,少年纤细的身体线条在水中翻涌,像遨游在深海中的海豚。
许盛游到边缘时,忽然手臂一紧,被人捞了起来。
“许盛。”他压低声音。
许盛抬起头,水顺着头尾滴进了眼睛里。
他似乎看不大清楚眼前的状况,用湿漉漉的手掌抹了一把脸,但没有什么效果。
还是看不清。
“你是谁呀?”
许盛边眨眼睛挤掉眼睛里的水,一边问。
沈修弈掏出纸巾给他擦眼睛,“我。”
眼睛里没有积水里,许盛呆愣愣地望着沈修弈,还是问:“谁?”
沈修弈愣了愣,伸出手在许盛眼前晃。
许盛的视线跟着他的手掌动。
他蓦地握住沈修弈那只试探的手,说:“我没瞎呢,晃什么晃?”
沈修弈眉头越拧越深。
“快说你到底是谁,奇奇怪怪的,到底想干什么?不说话我叫保安了哦。”
“我是谁?”
许盛噗嗤笑出声:“你这人怪有意思的,跑到别人家里问自己是谁。咋的,想上我家户口?”
沈修弈瞳孔微缩,嘴巴微微张开,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头脑一片混沌,思绪如同乱麻缠绕成一团,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oi~”这次换许盛用手在沈修弈眼前晃了,“你怎么了?突然脸都白了,是不是低血糖?一会儿管家来了给你吃点水果吧?”
许盛双手一撑地面,灵活地跃出泳池,顺势坐到了沈修弈身边,好奇地打量着他。
沈修弈带着顶鸭舌帽,一大片阴翳盖住他的脸,显得五官朦胧难以辨认。
许盛忽然想看看清楚,闯进自己家的陌生人长什么样。
他抬手,去触碰那顶鸭舌帽。
哗啦——
身后传来一阵玻璃落地声。
管家把刚切好的水瓜砸了一地。
还没等许盛反应过来,管家已经开始扯着嗓子大叫:“快来人!保安!有小偷!”
“你别喊!”许盛爬起来想阻止管家,“你先别喊人,他不是小偷……”
许盛想说这人他认识,只是他暂时没想起来。
没想到管家老胳膊老腿的怪利索,拽住许盛就往屋子里跑。
“孙管家你冷静点,你别拉我,等我跟那人说说话……”
可等许盛一回头,那个带着鸭舌帽的少年早就不见了踪影。
沈修弈浑浑噩噩走出别墅区,沥青公路在夜幕时分开始散热,蒸腾起灼热的空气。
他却不觉得热,浑身像被冰水浇透了,冷得发颤。
他沿着公路一直走,直到黑夜逐渐吞没夕阳,路灯骤然亮起。
医院打来电话,提醒他今天要办理出院手续,沈修弈才仿佛大梦初醒。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安置吴飞越。
一个十岁的孩子,遭遇如此变故身边只剩他一个亲人,又因为生病长期休学,没有朋友。
吴飞越的上学,生活,都是很麻烦的问题。
这段时间带他回公寓,不太合适。放他独自一人居住,又让人不放心。
而且之后他还要到其他城市上学,怎么能分出精力来照顾一个孩子?
都是很现实的问题。
沈修弈打了辆车赶去医院,吴飞越已经自己收拾好行李,乖乖坐在床边等着了。
病房里除了吴飞越,还有一个人。
孙管家。
“你来这里干什么?”沈修弈一脸防备。
孙管家不答反问:“下午是你?”
沈修弈没有回答,但两人心照不宣。
孙管家没什么情绪,自顾自说:“下午你跟我们少爷接触过,应该也清楚,他确实是不知情的。”
沈修弈阴沉着脸,直盯着孙管家。
“我今天来,是想给事情做个了断。”
“你想怎么了断?”
孙管家从公文包里取出几页纸,递给沈修弈。
“这是国外名校的入学申请表和各种资料,本来是为少爷准备的后路,但他靠自己也能考上国内的名校,现在这个名额,可以给你。”
“我不需要。”沈修弈冷声道。
沈修弈已经被清北录取,再和许盛努力了半年时间,终于可以实现两人的目标,上同一所大学。
他不知道许盛到底是什么情况,也许是手术后遗症,也许是被人动了手脚。
但那都没什么。
只要他们能进同一所大学,就注定还会相遇,一切就还没有结束。
孙管家强硬地将资料塞进沈修弈手里,“不是你需不需要的问题。少爷心仪的大学,恰好是录取你的学校。我们不能放任你继续在他身边,那太危险了。”
“我要是不同意呢?再害我一次家破人亡?”沈修弈冷笑,“我已经没有家可以破了,就剩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你们也要下手吗?”
“孩子,你们家的事并非我的本意,沈成化的疯狂程度超乎我的认知,我很惭愧,也很内疚。但我背后真正主导这一切的人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这已经是我能为你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孙管家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沈修弈不离开,为了许盛的安全着想,等着他的会是更严密的监视。他们必定不会让他再有接近许盛的机会。
如果有一天主导者耐心耗尽,干脆来个一劳永逸,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三条人命都搭上了,何必在乎多这一条。
“给我点时间考虑……”
孙管家打断他,“你没有时间考虑了。拖延没有意义,你永远也达不到他的高度,你的反抗比蝼蚁还微不足道。”
沈修弈紧抿着唇半晌没开口。
学校里,沈修弈是深受老师同学爱戴的天之骄子。
可放到整个社会里,他只是一个还需要被保护的学生。是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弱势群体。
他有超乎超人的心智和毅力,靠自己的能力为自己的未来铺好道路,是所有人羡慕的“比人家的孩子”。
可惜他的能力,在金钱和权势面前,藐小得不值一提。
沈修弈咽了咽喉咙,干涩道:“但我还有我弟弟要安置……”
孙管家走到吴飞越身边,牵起吴飞越的手,语气不容置喙,“你弟弟刚做完手术,留在国内生活最合适。”
“你们不能这么做,他只是一个孩子,现在又只剩我一个亲人,他怎么能和我分开?”
非要他出国,并且留下吴飞越,无非就是像留一个人质。
如果有一天沈修弈回来报复他们,那吴飞越就是他们的底牌。
沈修弈忍不住在心里自嘲。他向来自诩清醒成熟,但到了真正的老狐狸面前,他还是太稚嫩了。
“哥。”吴飞越忽然出声。
他从头到尾垂着头,安静听着两人的对话。
病房里两个人的目光都不自觉转向他。
“哥,你走吧。”吴飞越说,“我没办法和仇人的儿子在一起生活。”
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击碎,沈修弈愣愣站在原地,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每次看到你的脸,我都会做噩梦,梦见那个杀了大哥,挟持我逃跑的恶魔。”
“去福利院也好,找收养家庭也好,我不想再呆在你身边了。”
第二天,沈修弈在保镖的监视下,坐上了飞往国外的飞机。
他将孙管家给他的钱分成两部分,一份留给吴飞越,让他每个月可以定时领取一笔钱,剩下的十八岁以后可以自由支配。
另外一部分,则作为他国外求学的花销。
这两笔钱,都足够支撑两人的生活到能够独立。
处理这些钱的时候,沈修弈看到自己账户里莫名多了二十五万。
转入日期,是手术前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