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行之坐立难安,手中的茶杯成了烫手山芋,喝也不是放也不是,一味对着陆瑜眨巴眼睛。
神经病吧上来就自爆?不是说谈开年庆典的呢?这厮看起来人畜无害怎么尽不干人事???
陆瑜并不理会钱行之的窘态,自顾自说着:“皇上最是迷信之人,历来监正都是个事少利多的肥差。钱大人,你抢了我的钱袋子,不知打算如何赔罪呢?”
原来是自己人没能塞得进来,这是兴师问罪来了。钱行之在心中冷笑,这南盛国的朝堂烂成这样,指不定她还苟着,国先亡了。
话虽这么说,跪还是要跪的。她利索地朝陆瑜磕了头:“陆大人饶命!请容下官申辩几句!”
姓符的刚刚暴毙,短时间内若是钱行之再出事未免太过可疑,她笃定陆瑜是为了谈条件,而非真要她的性命。陆瑜好歹也算有钱有权还有好名声,先赖上他再说。
“陆大人,下官当初只是害怕得罪三皇子,并非是为了这官职而来。下官也是忐忑不安,生怕行差踏错,断了性命。如今大人因为下官生出这许多烦忧,实在是下官的不是,在下愿听从大人调遣,万死不辞!”
“好一句万死不辞,”陆瑜笑不达眼底,冷声道,“钱大人投诚竟然这般轻易。”
钱行之回话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陆大人若是愿意庇佑下官,那么下官这条命便属于陆大人,自然任陆大人驱遣。”
又是这股子恶心人的劲儿。陆瑜恨不得一茶杯泼死钱行之这个老油条,然而他还是演出了喜上眉梢:“识时务者为俊杰,钱大人这般聪明,在下自然不会为难你。”
钱行之猛掐自己大腿根儿,逼着泪腺挤出来两滴,正要谢恩,却见陆瑜摆了摆手,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瓷瓶儿。
钱行之虎躯一震——经典桥段!为了保证手下的绝对忠心,邪恶大反派要求吃下一颗按月发作的毒药,只有乖乖听话才能拿到解药,不然便会生不如死。
钱行之的脸上写满了抗拒,她“嘿嘿”一笑,装傻充愣:“陆大人,这是什么?”她看着陆瑜变幻莫测的神情,只听得他语调幽幽满是恶趣味:“十全大补丸。”
陆瑜刚准备开口正经解释,却见眼前的人立马蔫儿了,登时反应过来钱行之会错了意。少年认命般自陆瑜手中接过瓷瓶,从里头抖落出一颗黑丸子,咽了咽口水。
眼瞧着钱行之吃瘪,他心情便没来由的好起来。这个钱行之说话做事流里流气,实在是让他浑身难受,一个十**岁的小屁孩儿,上哪儿学得这样油嘴滑舌?合该被挫挫锐气。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改了主意,逗起她来。
钱行之还在犹豫,陆瑜却看好戏般一句话转了三个调笑她:“万、死、不、辞?”
一咬牙,黑丸子进了肚子,钱行之这下是真哭出来了:“谢大人赏赐。”
哪里是什么天上仙?地下鬼还差不多。装得比谁都清高自持,其实背地里就是掉钱眼儿里去了,他不仅贪权贪财,还要给自己包装成绝世好官,简直是恶劣到顶点!
“地气湿冷,钱大人还是快快请起吧。至于开年庆典,为保顺利进行,想必得做那么几场法事,少不得得要个千八百两银子,钱大人以为如何?”
千八百两?!你怎么不去抢呢?何况陆氏家财万贯,难道缺了这一千两银子就转不过来了?
钱行之拍拍自己膝盖上的灰,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与手段:“下官愿尽力一试。”
“至于三皇子,陆某劝钱大人一句,”他站起身,踱步至钱行之身边,拍拍她的肩,语重心长道,“此人表里不一、心狠手辣,还是早早远离的好。”
钱行之差点笑出声——确定这不是在自我介绍?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陆大人,下官对这朝中局势实在所知甚少,大人能否提点一二?”
陆瑜略略思忖,将朝中形势讲了个大概。
皇帝君安彻子嗣众多。五皇子系中宫嫡出,桀骜不驯,去年刚被封了太子。大约是顺应理法的缘故,圣上虽宠一时冷一时,却也不乏臣子站队。大皇子与二皇子早夭,三皇子系贵妃言氏所出,母妃家室显赫又颇受陛下宠爱,虽天资愚钝但拥护者众多,近些年三皇子与太子在朝中可谓平分秋色。
其余的皇子都未显现出什么夺嫡的竞争力。四皇子系贵妃言氏次子,跟他哥哥蠢得如出一辙,并不受重视。六皇子为人圆滑,但天资平庸,其生母邱氏虽身居妃位,却早早被君安彻冷落。
再剩下的孩子在君安彻那里更是查无此人的状态。
钱行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哈,南盛国估计也快完蛋了。从前她工作是为了赚钱享受,如今她这社畜得为了保命劳心伤肝了,还得想法子给陆瑜捞钱。
“大人,这解药……”
“钱大人放心,在下可没有乱杀人的癖好。”
钱行之告了退,待转过身才敢咬牙切齿小声暗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哪天你落到我手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钱行之刚刚离开,陆瑜的身后便多了位探子。
“禀大人,还是没能查出钱行之的身份,或可考虑其是流民出身。三皇子当日在南川是一时兴起去游湖才经过了钱行之算命的摊位,属下无法确认钱行之刻意谋划的可能性。”
一时兴起么?陆瑜摩挲着手中的白瓷杯,若有所思。
身后的人并未像往常一样汇报完便消失:“大人……钱行之身后势力不明,这般与他接触是否不妥?”
卷宗上写着钱行之籍贯南川洛县,无父无母无妻无儿,如今十八岁。一个身份背景如此简单的人,经历了如此巧合之事,刚巧便得了这职位……
陆瑜是个习惯多心的人。
“不必担心,如今在他眼中我与那些钱权走狗没什么两样,等到合适的时候除去便是。不必再探他的身份了,还是将重心放到太子与三皇子身上吧。”
堂屋又剩陆瑜一人。曾几何时,这偌大的陆府何等的热闹,如今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他又何尝不是无父无母无妻无儿呢?若非得了这样的家室,恐怕他与钱行之并无二致吧?倒是让他无端多了几分怜悯。
还未安生片刻,方才离开的人又不成体统地跑了进来。
“大人!我有法子了!”
陆瑜还未缓过神,就见钱行之嬉皮笑脸地扯他袖子:“大人,您快来瞧!”
“钱行之,有没有人同你讲过,你有时很像女子?”
陆瑜难得说话不过脑子。只不过钱行之方才过于兴奋,一时淡忘了自己的身份,声音也未照常端着,确实比之前“娇俏”了些。
这话一出口,钱行之头皮瞬间发麻,冷汗也出了一身,便立刻板了脸,佯装怒斥:“陆大人这是什么话?”
终于轮到陆瑜尴尬一回,他干咳一声,弱弱道了句抱歉,便示意钱行之带路。
堂屋外,钱行之指着天上那道贯穿太阳的长虹道:“白虹贯日,君王遇刺。”
当然,“君王遇刺”这部分位完全是钱行之鬼扯。但这也确实是能让她大喊“天助我也”的程度。
陆瑜短暂讶异后便好奇地问:“果真?钱大人有几分把握?”
“待下官写道奏折呈给皇上,大人您的千两银子大约就有着落了。”
陆瑜摇摇头:“我是说这“君王遇刺”你有几分把握?”
钱行之克制住用看弱智的眼神看陆瑜的冲动:“大人,这白虹只是一种被阳光照出来的现象,旁的只是坊间传言而已。”
“原来如此,还以为钱大人的极阴体质显灵了,感知到了什么。”
钱行之:……我忍。
“大人,下官有个不情之请……”
“说。”
“这解药能不能预先发放下官一颗?”
陆瑜挑了挑眉,他看着眼前唯唯诺诺的钱行之,这人方才的兴奋劲荡然无存,本就偏女相的脸上不知何时挂了两滴晶莹剔透的眼泪水,低眉顺眼显得可怜兮兮。
钱行之看着陆瑜又掏出来那瓷瓶,正欲伸手接过,却见陆瑜将手别至身后,嘴角挂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理由。”
钱行之将身一扭,抱上陆瑜的大腿,低头假装啜泣,还刻意将嗓音拖得粗犷了些:“大人,下官自幼身体就弱,爹娘喂了不知多少药才把命吊住了。万一解药吃晚了,这药性一发作,旁人或许没事,下官也许会命丧黄泉呐大人——”
这鬼哭狼嚎的架势倒是真像怕死怕到了极致。陆瑜垂手将那瓷瓶递给她,语气竟是带着点愉悦,还好心叮嘱道:“一月后服下,莫要乱吃药,补品也不行,乱了药性自己承担。你若造反,下下月的便没有了”
钱行之麻溜接过,一把揣进怀里,头顶上又幽幽传来一句:“别忘了一千两银子。”
此时此刻,陆府堂下,跪着的暗骂站着的是沽名钓誉之辈,站着的却在腹诽跪着的是蝇营狗苟之徒,怎么不算默契呢?
自然,钱行之也并不知道她的这句“君王遇刺”可远远不止是招来几场法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