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钱行之穿越成钦天监的新任监正已过了一个月。
鬼知道她心里有多憋屈!
为了留校做天文学老师,读完博士她又去国外留学了三年,终于聘上讲师,结果与三五好友庆祝完自己的生日,再一睁眼就到了这鬼地方。她还没享受够自己努力奋斗的成果呢,这下一夜回到解放前。
万幸的是,钱行之穿过来的时候赶上了南盛国的春节假期,自腊月二十起足足有一个月时间,给了她缓冲机会。
不幸的是,这一个月来她接收到的原主的记忆少得可怜。
如今是永安四十三年,南盛国当今圣上垂垂老矣,朝堂之上暗流涌动。这位新任监正与她同名同姓,似乎是靠着点占卜的本事坑蒙拐骗攀上了某位权贵,这才走马上任。
女扮男装、结党营私、算命通灵……这位钱大人似乎不把自己的脑袋作没不肯罢休,也不知究竟是图什么。
钱行之看向铜镜。镜中人身着鸂鶒官服,头戴黄貂官帽,眉眼与她从前甚为相像,只添了几分凌厉与英气。以前她还跟朋友吹嘘自己这张脸“做男做女都精彩”,现如今这么打扮着,虽身高仅五尺又一,却也算得上是玉面郎君。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寅时三刻,凛冽寒风中,钱行之硬着头皮坐上了马车。
此时天光未亮,一想到以后每天凌晨三四点就得起床去上班,钱行之的心就在马车的颠簸中死了大半。转念又一想,早起算什么?以后这班上着上着或许就人头落地了。
钱行之只觉得自己命苦。然而今天既是新年后上班第一天,也是她新官上任的第一天,被领导额外关注的几率大大提升。作为一名合格的社畜,钱行之还是提前写好且完整背下了一份两千字述职报告,并在手上做了小抄。
一路半梦半醒,等到她下了马车,哆哆嗦嗦递了宫牌,排在了乾清门广场最外侧,钱行之的小心脏已经像擂鼓一般。
又等了半个时辰,钱行之终于看到了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没来得及多瞄两眼就立马学着旁人行了三跪九叩礼。
高高在上的天子例行公事般点了几位大臣奏报,如愿听到了与往常一般无二的恭维话。
君王迟暮,连带着朝会也死气沉沉,钱行之仿佛被腐朽的气息扼住了喉咙,只一味在心里祈祷着不要被点名答话。
这境况像什么?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走关系进了编制,结果踩了大雷——领导即将换届,部门前途未卜,业务水平不详,甚至顶头上司的情绪问题还关系到自己保不保得住项上人头。
钱行之站得腰酸背痛神游天外之际,终于宣了退朝,她克制了一下上扬的嘴角就打算顺着人群滚出去。
“钱大人留步!”
钱行之一个踉跄,扭头瞧见一个小太监着急忙慌跑过来。
“陛下传诏,请钱大人往御书房一叙。”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钱行之在心里无能狂怒了两秒,强装镇定:“烦请公公带路。”
这宫廷小道比她想象中要逼仄,辗转腾挪间行至御书房外,只听得欢声笑语一片。
“此次祭祖,太子办得很是妥帖,朕心甚慰。南川新贡了一批宝马,你最喜骑射,朕便赏给你以表嘉奖。”
“谢父皇!不日便是开年庆典,儿臣恳请父皇将庆典交由儿臣操办……”
谈话随着钱行之的到来被打断。钱行之快速扫了一眼,皇帝与太子自然很好辨认,然而御书房内还站着一位身着月白锦袍的男子,虽背对着她,也能从通身气派觉察出这是位风流贵公子。
下一秒,钱行之成功因为分神左脚绊右脚,结结实实跪在了白袍旁边。
电光火石之间,她喊着“微臣叩见皇上”便生硬地将动作扭成了行礼。
雍容华贵的太子顷刻笑出了声:“钱大人到底是穷乡僻壤出来的,行事作风不大合规矩。”
皇帝的声音倒是听不出喜怒:“这位钱大人是老三极力向朕举荐的,据说颇通天文,卜算极佳,朕便破例提拔。”
钱行之的脑子疯狂运作。既然说是老三举荐的她,那么她坑蒙拐骗搭上的权贵便是三皇子,听皇上的口气,他似乎对这位三皇子宠信颇多,而太子的话夹枪带棒,大约是与三皇子素来不大对付,这便拿她开刀。
不就是看看天象算算命吗?好歹老本行和钦天监也算沾边,现学现卖现编呗!早朝的时候那些个大臣不也都是曲意逢迎就给皇帝哄过去了?
钱行之把心一横,拿出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张口就来:“陛下,臣自幼善察天象,又因八字极阴,素来感知敏锐。陛下乃真龙天子,臣一时为龙气所震,这才言行有失,望陛下恕罪。”
呕。钱行之!你的骨气呢?你的尊严呢?怎么话说得恶心成这样?
钱行之趴在地上,自然看不见身旁的男子被她这番话整得嘴角抽搐,眉心狂跳。
陆瑜也没想到,上一任溜须拍马的蠢货刚被他送走,就来了个更能恶心人的。自己的人手已经安排好了,偏偏被这厮横插一脚哄得三皇子心花怒放,连夜入宫给皇帝洗脑,硬生生给原定的人挤成了监副。
可龙椅上老态龙钟的君安彻就吃这套,眼角眉梢都溢出了笑意:“起来吧,老三的眼光一向不错,朕很放心。开年庆典在即,此番诏你与陆瑜前来,正是为此。”
哦!原来身边这白袍公子就是那位光风霁月的陆瑜大人。
过去这一月,钱行之不是在试图从原主脑子里扒拉出点记忆,就是在尝试着打探消息。她又怕打草惊蛇,只敢在扮做婢女出门买菜时四处偷听搭话。
平民百姓嘴里未必能探听得出最真实的信息,然而奇怪的是几乎所有人十句有八句绕不开正一品光禄大夫陆瑜。
这位陆大人的父亲一手创办了陆氏织造,因为一些七绕八拐的亲缘关系,很受陛下重用,并钦点其为皇商,垄断了大部分南盛的军火生意。可惜五年前陆氏蒙灾,只剩下陆瑜一个独苗,君安彻不仅命陆瑜全权接手家业,还给了他光禄大夫之职以示慰藉。
且不论这光禄大夫之位是否只是虚职,光是陆氏织造本身就足够具有诱惑力。彼时十八岁的陆瑜不仅没让陆氏织造一蹶不振,还成功在朝堂之上站稳了脚跟,如今已过了五年,他还成为了百姓心中为数不多的清流好官。
陆瑜的公认形象简直就是满朝污秽中的一朵大白莲。
钱行之自然对这套说辞不太买账。朝堂局势莫测,身居高位还能独善其身未免强人所难,难保他不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此次庆典恰逢十公主满月礼,微臣已备好较往年额外所需物用。至于勘探天象、卜测吉凶就需得仰赖钱大人了。”
这家伙的声音听起来也像是个纯良之辈。钱行之向陆瑜拱手作揖,“惶恐”道:“下官初来乍到,还望陆大人多多指点。”
陆瑜伸手回礼,钱行之这才与他对视。
虽然棱角分明,但那双若即若离的含情眼让陆瑜的神情柔和了不少,乍看之下,简直是毫无攻击力的长相。配上他那身段,绝对担得起“郎艳独绝”四个字。
陆瑜也细细打量着钱行之。虽未及弱冠之年,初入朝堂,眼前人却异常镇静,颇有少年老成之风。眉眼凌厉,长相周正,倒不像是个利令智昏的。
君安彻把弄着扳指,回避了太子的视线:“历年庆典都由老三操办,今年便照旧,也省去了变动的麻烦。太子也没有异议吧?”
这话里多少带了点敲打的意味。太子脸色白了白,却依旧维持着体面的笑容:“三哥操办自然是好的,只是……”
“好了,朕乏了,你们都跪安吧。”
钱行之对后宫形势两眼一抹黑,甚至不知道太子是皇帝的第几个儿子。她只清楚,既然与三皇子扯上了关系,那她就已经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党派争斗之中。
真好,感觉自己的头又摇摇欲坠了一些。
太子被下了面子,只剜了钱行之一眼便匆匆离开。
她缩了缩脖子,正欲告退,陆瑜却开口了:“有关开年庆典的事宜,在下想邀钱大人至陆府共商,不如与在下同行吧。”
谢邀,一点都不想去你家,再说了,谁家好人讨论工作要去私宅啊?钱行之腹诽完便婉拒道:“下官还要回府更衣,怎能劳烦大人……”
“事关庆典,不必拘于小节,”陆瑜抬手一引,不容钱行之置喙:“钱大人,请吧。”
领导强硬要求你立马跟他回家讨论工作,这听着能是好事?
钱行之只能窝囊地跟着陆瑜上了他的马车,毕恭毕敬缩在角落。不愧是富得流油的陆氏,这马车宽敞奢华,甚至熏了沉香,只可惜钱行之无心享受。
一抬眼,就见陆瑜面带微笑盯着她,尽管他神态无异,钱行之却无端被他盯得汗毛倒立,浑身不自在。
“陆大人是否对下官有什么指示?”
陆瑜答非所问:“听闻钱大人先前为三殿下占卜算命十分精准,在下对此事颇为好奇,不知钱大人可否为在下卜上一卦?”
钱行之打哈哈:“不知陆大人具体是想占问什么呢?只可惜这卜算一事需得天时地利人和,现下不是卜卦的好时机啊。”
“说来也算与钱大人有关呢,”他笑意更盛了,车帘摆动间日光被裁碎了印上他的脸,显得有些妖冶,“去年腊月初三,前任监正符大人暴毙身亡,太医说是得了急症。可有同僚暗中向在下透露,符大人呢其实是畏罪自戕。陆某实在是好奇得很,若钱大人能算上一卦或是通灵解惑,便再好不过了。”
钱行之尬笑:“这生死之事乃是禁忌,下官是有心无力,不能替大人分忧了。”
这算单纯八卦还是另有所指?钱行之不了解陆瑜,想要揣测他的想法更是天方夜谭,她一向对空想一无所知的事情有着天然的回避心理,如今的境况已经快让她的大脑都宕机了。
“符大人死前,皇上正下令追查南川总督贪污行贿一事,可符大人一死这案子皇上便草草结了。钱大人,你说这奇怪不奇怪?”
这姓陆的到底想干啥?钱行之默默问候了陆瑜的祖宗十八代,却还是赔笑道:“那倒确实可疑。只是这官场之事错综复杂,下官初来乍到,不敢轻言。”
“现下只有你我二人,钱大人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我跟你很熟吗?钱行之都快气笑了:“大人这不是为难下官么?这或是染了急症,或是畏罪自戕,又或是受人胁迫,或是被人暗害,如何说得清呢?陆大人,您究竟是想说什么呢?”
马车骤停,已至陆府门外,陆瑜率先下了马车,还“贴心”地为她撩了车帘,引她进了陆府。他一贯端着副温润如玉的姿态,仿佛方才在马车上不知所谓的人并不是他。
陆府倒是没她想象中那么奢华。待进了堂屋,陆瑜替她斟上茶,施施然落座,不紧不慢抿了一口红茶。
上一秒她还觉得眼前人怡然自得,举手投足恍若天上仙,下一秒这人口中说的话便让她如坠冰窖。
“是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