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州是南方商贸聚集之地,白日里做生意的商人来往络绎不绝,街市上热闹非凡。到了夜里,整个城中才安静下来。
秦时和陆明远进城时,已经是半夜。
陆明远第五次敲响一家客栈的门,有伙计睡眼惺忪地来开门。
“客官,小店住满了,您去别处吧!”说完“啪”地一声关上门。
陆明远吃了个闭门羹,发愁道:“这已经是第五家了,怎么每家都客满?恐怕咱们今晚要露宿街头了。”
他们即将走到街尽头,到了河边。
秦时抬眼望去,前方不远处有一座桥,对岸的房屋很多,亮着灯笼。
她道:“过了桥到对面问问。”
两人将马拴在桥下,步行上桥,正好见一个年轻公子摇摇晃晃地从对岸过来,与他们在桥中间相遇。
陆明远挡在他面前,客气地问道:“这位公子,请问对面有客栈吗?”
那公子愣住了,看了他们一会儿,才开口道:“有两家。”
他的声音滞涩,面色苍白,神情有点恍惚。
陆明远又道:“我二人是第一次来这里,不认识路,你看这天也黑了,能否请公子行个方便,给我们带个路?”
“不方便。”那公子断然拒绝了。
陆明远没有生气,人家虽然态度不好,但确实没义务帮自己。
他无奈地对秦时道:“咱们到对岸再问问吧。”
秦时点头:“好。”
她走了几步,回头看向那人,只见他站在桥中间不动了,低头呆呆地看着河面。
陆明远已经走到了前面,回过头问:“怎么不走了?”
那公子抓住护栏,两只脚踩了上去。
不好,他是要轻生!
秦时立刻冲过去,在他跳下前的一瞬间,将他拉了下来。“你做什么!”
那公子看向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道:“为什么拦我?”
“你疯了!为什么想不开?”
“不关你的事。”
那公子挣脱她又要站上护栏,秦时死死拉住他。
陆明远跑过来问秦时:“怎么了,没事吧?”
秦时对他摇头。
“放开!”那公子还在挣扎。
陆明远按住他,冲他劈头盖脸地骂道:“你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想不开的要跳河?刚才多危险啊,要不是遇到我们,你现在已经去见阎王了!”
他见那公子一动不动,似是被他吓到了?
陆明远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喂,我跟你说话呢听见没!”
那公子却忽然眼睛一闭,倒在了地上。
陆明远疑惑道:“晕了?我不过就是骂他两句,不至于吧?”
秦时低头望着那公子苍白的面庞,道:“他看着不太正常,好像是病了。”
陆明远当然也注意到了,看向地上的人,“现在怎么办?”
秦时道:“送他回家。”总不能将人扔在这里。
“咱们不知道他家在哪里呀。”
陆明远蹲下,打量了那公子一眼,见他腰间挂着一块玉佩,拿起来随意看了看,那玉佩雕刻着兽形纹样,夜色中看不清楚,不过一面刻着一个“王”字。
“你看,这里有一个‘王’字,他应该是姓王吧。他的这身衣服料子不错,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咱们去找姓王的大户。”
秦时点头:“怎么带着他?”
“你帮我把他扶起来,咱们把他放到马上。”
秦时和陆明远合力扶起那公子,陆明远背过身,弯下腰,道:“放上来。”
秦时拉住那公子的手,正要搭到陆明远肩上。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缩回了手。
陆明远转过身来:“怎么了?”
“他的手好冷。”秦时刚才碰到了那公子的手,冷得像冰一样。
夜晚天凉,他穿着单薄,可现在已经是四月中,即便体寒,怎么会冷成这样?
陆明远也摸了摸,惊讶道:“怎么这么冷?”
刚才隔着衣服没感觉出来,此刻秦时扶着那公子的后背,抓着他的手臂,渐渐感觉出来。“他身上也很冷。”
这温度不是活人应有的,就像是……死人。
陆明远探了他的脉搏,片刻后疑惑道:“脉象虚浮,若有似无,年纪轻轻的,身体这么差,而且他体温这么低,是怎么活下来的?奇怪!”
秦时不懂诊脉,只问:“他会死吗?”
陆明远沉吟道:“他刚才还好好的,暂时不会死,也许是得了一种罕见的病……先送他回家。”
陆明远背着他走到桥下栓马的地方,两人将他放到马上,过了桥,挨家挨户找人打听姓王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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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是本地首富,秦时和陆明远没费多少功夫便找到了。
他们到的时候已是半夜,府门大开,里头灯火通明,人人都在奔走忙碌。
王管家正要待人出门,刚走到门口,看到他们,惊喜道:“少爷!”
他连忙转头吩咐身后的仆人:“来两个人,去把少爷扶下来。”紧接着又命一个仆人:“你快去禀告老夫人!”
仆人们根本无视一旁的秦时和陆明远,几个人围着马,小心翼翼地将少爷扶下地,随后带进了府。
一阵忙乱过后,王管家终于注意到秦时和陆明远,问道:“请问二位是?”
陆明远甩了甩拂尘,道:“贫道玄明,这是小徒秦时。”
王管家行了一礼:“多谢道长将我家公子送回。二位请随我进来,见过我家老夫人。”
陆明远将马交给仆人,跟着他进去,问:“你家公子怎么会半夜三更出门?”
王管家脚步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道:“公子有梦游的毛病……”
“可是他人看着很清醒,”陆明远疑惑,“不像梦游啊……”
忽然廊下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王管家,他们是谁?”
说话的是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妇人,精神矍铄,穿着富贵,一只手拄着拐杖,由婢女搀扶着。
王管家回道:“老夫人,这是玄明道长和他徒弟秦姑娘,就是他们把少爷送回来的。”说罢又对陆明远介绍道:“这是我家老夫人。”
陆明远道:“王老夫人。”
王老夫人点头算作回应,道:“多谢道长,请道长和令徒休息片刻,稍后我会命人送上谢礼。”
她说完这句话,一刻也不愿停留,吩咐婢女:“走吧。”
自己的孙子半夜出去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她问也不问,就这么走了?
秦时扬声道:“等等!”
王老夫人回身:“还有什么事?”
“你不想知道王公子出去做了什么吗?”
“这是我王家的家事,轮不到一个外人过问。”
她竟然对自己的孙子毫不关心?
秦时想起那王公子生无可恋的样子,愤愤不平,“你知不知道他差点就……”
陆明远连忙拉住她:“哎,你胡说什么!”
秦时看着他不解,为什么不让说,自己没胡说呀。
陆明远对王老夫人行了一礼:“王老夫人见谅,我这徒儿一向口无遮拦。”他笑了笑,接着道:“我们师徒刚从外地来,夜深了,暂时找不到住的地方,能否在府上借住一晚?”
王老夫人看了他一眼,吩咐王管家道:“给他们安排客房。”
“是。”王管家命人去准备房间。
仆人带陆明远和秦时到了客房,很快离开了。
此时没有别人,秦时问:“你刚才为什么拦着不让我说?”
“你有没觉得奇怪吗?”
“哪里奇怪?”
“管家和老夫人,对王公子失踪这件事的态度很奇怪。”
秦时想了想:“他们一点儿也不惊讶,也不关心王公子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就像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那个王管家还说王公子是梦游。”
她和陆明远跟王公子接触过,发现他虽然精神恍惚,却根本不像梦游。
“是啊,咱们住一晚就走吧,别管人家的闲事。”陆明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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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仆人给二人送来十两银子作为谢礼,随后带他们出府。
他们的客房在外院,穿过院子,见王管家正在跟一个年轻姑娘说话。
王管家苦口婆心地道:“吴小姐,您请回吧,少爷真的不方便见您。”
“你这话都说了八百回了!“那姑娘不管不顾,硬要往里闯,“我就想见他一面,你闪开,别拦着我!”
王管家张开双臂拦在她前面:“我的姑奶奶,求求您,别再闹了,要是让老夫人知道会生气的!”
那姑娘怒视着他:“是老夫人不让我见他?我倒要问问老夫人,这是何道理!这门婚事还作不作数了!”
“老夫人吩咐了,少爷病着,不便见客……”
“王彦他到底得了什么病,这么久了不见好,莫不是装病,故意躲着不见我!”
“没有,没有。”王管家指了指秦时和陆明远的方向,劝道,“您看,有外人在呢,您今日就先回去吧。”
吴小姐朝秦时和陆明远看了一眼,并不在意,她推开王管家,道:“我不管,我今日一定要见到他!”
王管家见挡不住,连忙对身后的仆人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拦住吴小姐呀!”
七八个仆人围上来,场面一度混乱。
“吵什么!”王老夫人站在廊下,手中的拐杖敲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仆人们见了她走过来,纷纷退开。
王管家迎上去道:“老夫人,吴小姐要见少爷,我实在是拦不住啊。”
王老夫人挥手:“你退下。”
“是。”王管家如蒙大赦,立刻带着仆人们离开。
吴小姐对她行了一礼,道:“老夫人,请您让我见一见王彦。”
王老夫人看着她:“彦儿病着,不见客。”
吴小姐不依不饶:“我不是客人,我是他未婚妻,您凭什么不让我见他!”
“吴小姐!”王老夫人严肃的声音中带着薄怒,“你非要在我王家胡闹吗?”
吴小姐似乎不敢与她闹得太僵,让步了:“好,我过几日再来!”说罢匆匆行了一礼,转身大步离开。
她来得快,去得更快,一会儿便不见了身影。
王老夫人望向一边的秦时和陆明远,吩咐婢女:“送道长离开。”
这是要赶他们走呢。
戏也看够了,陆明远摆摆手道:“我们这就走,不用送。”
二人出了王家,找了一间早点铺子吃饭。虽然时辰还早,街市上熙熙攘攘,已经有很多做买卖的商贩和赶早市的行人,还有商队带着大批货物经过。
秦时感叹道:“这里真热闹。”
老板给他们端上早点,道:“二位是外地来的吧,过两日是我们这儿的桑蚕节,每年这个时候都很多人来呢。”
陆明远奇道:“桑蚕节是什么节日?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老板答道:“不是节日,其实是商贸集会,现在正是生丝上市的时候,还有今年新出的丝绸开始订货,因此很多外地的客商过来交易。”
生丝由蚕茧直接缫制而成,未经染色,是制作丝绸的原料。此时春蚕结茧,生丝大量上市,吸引了大批商人竞相购买。各家绸缎庄也早早推出新制的绸缎,各地的商人们纷纷来此提前预定。
陆明远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们昨夜问了好几家客栈,都住满了。”
“这几天来的外地人多,除了做生意的,还有来游玩的,城里有好多庆祝活动呢。”老板跟他们说完,忙着招呼其他客人了。
秦时道:“陆明远,咱们在这里玩几天再走吧。”
陆明远喝了一口粥,漫不经心道:“想什么呢,咱们没地方住,今天就得离开。”
“走得这么急做什么,我还没见过桑蚕节呢,我想看看。”
陆明远看见秦时失落的神情,妥协道:“好吧,吃完饭咱们先去找个落脚的地方。”
秦时顿时高兴得两眼放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