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鬼已除,李府恢复了安宁。
清晨,用过早饭,李员外亲自来送陆明远和秦时。
“多亏了道长诛杀恶鬼,还我李府安宁。”这些感谢的话,李员外昨晚已经说过一遍。
“修道之人,为民除害,这是贫道应该做的。”陆明远表现得很谦虚。
秦时却看出来,他心里听着夸赞自得极了。
“若不是道长,我恐怕也性命难保,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才好……”李员外想想便觉得后怕。
秦时看着他那劫后余生的庆幸样子,心里不齿。他是忘了自己的夫人刚死吗,脸上已无半点悲伤,只惦记着自己的安危,看来他对自己的夫人并没有太多情意。
陆明远摆摆手:“李员外不必客气。咱们一开始说好的,那个……”
说到这里他有意停顿了一下。
意思很明显。
“啊,当然。”李员外听懂了,挥手示意李管家将银票拿上来。“这是您的报酬。”
陆明远接过银票,轻轻扫了一眼,总共有五百两。他满意地道:“多谢李员外。”
-
秦时跟着陆明远出了李府大门。
过了桥,走到大街上,眼前是人来人往的繁忙景象。
陆明远停下脚步:“好了,就到这儿吧,咱们现在该分道扬镳了。”
秦时问:“你要去哪里?”
“你问这个干嘛?”
秦时抬眼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我想跟着你。”
陆明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你这小姑娘,不回家跟着我做什么?”
“我不记得家在哪里。”秦时声音轻颤,低着头道,“埋我的可能就是我的家人,我不要回家。”
陆明远顿了顿,这小姑娘没准儿真是被自己亲人杀的,也是可怜人。
可惜,陆明远不是有同情心的滥好人,卖惨这招对他不管用。
他认真道:“我知道你很不幸,但天底下值得同情的人那么多,我又不是活菩萨,哪里管得过来。”
相处这些天,秦时知道他不是能轻易打动的。于是收起可怜巴巴的表情,挑眉看着他道:“好,我可以自己走,但是我没钱,会饿死的,除非你给我钱。”
陆明远被她变脸的速度惊呆了,捂住钱袋子,道:“我凭什么给你?”
“昨夜你差点被杀了,是我救了你。报酬要分我吧?”
哟,这还讹上了!
不过想想,昨夜确实多亏了她,否则自己性命难保。陆明远自知理亏,道:“你想要多少?”
秦时朝他伸出手:“一半。”
陆明远差点跳起来:“你狮子大开口啊!”
秦时不依不饶地看着他。
陆明远脑中思绪转得飞快。这姑娘心志坚定,且体质异于常人,能看见鬼,而且似乎还有特殊的力量。自己接下来的路途凶险未知,带上她,能多一个帮手。
陆明远的心思转了一会儿,道:“好,我可以带着你,但报酬嘛,就不分了。”
“你答应了,太好了!”秦时见自己目的达到,心中高兴。她不在乎这次的报酬,原本也不是真的让他给,只是找个借口罢了。
陆明远看她眼神瞬间亮起,决定还是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得提醒你,跟着我呢,可能会有危险,就像这回一样。你也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了。”
“我不怕危险!我可以帮你捉鬼。”秦时道,“但是你要给我报酬!”
又提钱!
陆明远皱眉道:“你刚才不是说了不要吗?”
秦时分得很清楚:“这次的不要,因为你也救过我,咱们扯平了。但是以后你要给我。”
小姑娘还挺精。
不分给她钱确实说不过去。陆明远盘算了一下,大方地道:“好吧,咱们定个规矩,以后你跟我合作捉鬼,二八分成,怎么样?”
“谁二,谁八?”
“当然是你二啦!”
你才……秦时总觉得他在骂自己。她对这个分法不满意,“太少了。”
“三七,你拿三成,行了吧!”
秦时看着他,丝毫不让步:“一半。”
真是执着啊。
陆明远被她清澈的眼神盯着,终于无奈:“行行行,真会讨价还价!就按你说的,以后的收入,咱俩平分。”
秦时这才满意地点头:“好!”
陆明远说出口后,却有点后悔了,自己活了几十年,怎么被一个小姑娘牵着鼻子走,不仅答应了带上她,还许诺了给钱?
他是个守信用的人,既然答应了,绝不轻易反悔。
陆明远想起一件事:“咱们日后行走江湖,得有个名分。”
名分?他是想说两人对外的身份吧。
秦时想了想,他们二人看着不像同辈,做兄弟显然不合适。亲戚?她不确定地问:“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叫你爹吧?”
“呸!别乱叫,我还没娶妻呢,哪来你这么大的女儿!”陆明远极力反对,“你这么叫我,把我叫老了!”
其实他三十五六岁,跟秦时差了整整二十岁,从年纪来说,当她的爹是够了的。
秦时看着他老大不小了,一副穷酸样,又抠搜,再加上他这个性格……秦时心里摇了摇头,看来他这辈子是不可能娶妻了。
她也不想有这样一个爹。“那我该叫你什么?”
陆明远提议道:“你当我徒弟,管我叫‘师父’,怎么样?”
秦时不乐意,“我不想给你当徒弟。”
“你以为我愿意收你为徒啊!这就是个说法,咱俩不用正式拜师,只对外说是师徒,省得麻烦。”
秦时想了想:“可以。”
陆明远道:“还有一件事,我差点忘了。你叫什么?”
秦时道:“我姓秦。”
“这个我知道。名字呢?我总不能一直叫你‘秦姑娘’吧?”
“我没有名字。”
“我给你起一个。” 陆明远沉吟道,“我是在坟地里捡到你的……就叫你‘秦拾’吧!”
“哪个‘拾’?”
“‘路不拾遗’的‘拾’。”
秦时皱眉:“不好听。”
“那就换一个字,‘此一时,彼一时’,这个‘时’,怎么样?”
“秦时……”秦时念着这两个字,“我喜欢这个名字!”
-
秦时和陆明远在集市上买了两匹马,又买了许多必需品,到了下午,两人才提着东西,到一家店坐下歇息。
陆明远看着旁边摆着的一大堆行李,抱怨道:“跟你说了要省着点花,那两匹马就花了不少钱,你又买了这么多东西。”
“衣服,吃的,用的,都是必需品。”秦时指着那堆行李道。此时她已经换了一身新衣服,水碧色的衣裙,腰间挂着香囊,发间的珠花精致小巧。
小二把饭菜端上桌。“客官,您点的菜齐了。”
四菜一汤,陆明远一个人的时候,从不会点这么多。
他默默算了算剩下的银钱,心想以后还是不要给她拿钱,省着点花。
秦时拿起筷子,看陆明远还不动,道:“吃啊。”
陆明远夹了几筷子,菜做得还算可口,他指着桌子中间那一大碗汤问:“这是什么汤?”
秦时揭开盖子,香味扑鼻而来,道:“老鸭山参汤。”
陆明远想起了在李府时的那道汤,当时揭开盖子,看到一碗血水和一双眼睛,太吓人了,至今想想还心有余悸。
但这碗是实实在在的汤,冒着热气。
秦时盛了两碗,自己喝了一口。“好喝!”
这道汤应该挺贵,陆明远喝了几口,确实味美。“不错!”
秦时道:“听说这是店里的招牌,我专门为你点的。”
“谢谢你啊,我看到这道汤,心里都有阴影呢!”
秦时毫不在意地道:“你是捉鬼的道士,怕什么。”
她哪里知道,陆明远是第一次遇到真正的恶鬼,以前不过是守着道观接待香客,或者偶尔下山帮人超度做法事。
他放下碗,道:“一双眼睛,一条人命。多可怕啊。”
“你说什么?”秦时忽然道。
陆明远不明所以:“我说那鬼很可怕啊。”
“不对。”秦时道,“你刚才说‘一双眼睛,一条人命’。”
“是秋莺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秦时问:“有几双眼睛?”
陆明远有点懵了:“三双嘛。杀彩棠的时候一双,杀李贤的时候一双,再加上李夫人的……”
秦时打断了他:“不对,还有一双。”
她看向那碗老鸭山参汤。
陆明远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那碗汤。
“你是说……”陆明远脑中闪过了什么,“不会吧!”
他道:“送给咱们那双眼睛,不是为了把咱们吓走吗?”
秦时却道:“你不觉得奇怪吗?秋莺杀的全是害她的人,但是有一个人,一切都是因他而起,说是罪魁祸首,秋莺为什么要放过他?”
“你是说李员外。”陆明远明白了,“他的确是最先害秋莺的人,也对秋莺的遭遇视而不见,默许李夫人杀害秋莺。但秋莺已经魂飞魄散,还怎么报仇?”
“秋莺不可能报仇,”秦时看着他,“那小怜呢?”
小怜?
陆明远想起那个瘦弱的姑娘,在秋莺被他们杀死的时候,在李府众人为秋莺之死感到庆幸的时候,她是唯一一个伤心哭泣的人。
他道:“走,去李府看看!”
陆明远立刻交代小二帮他们看着东西,两人骑马赶到李府。
李管家看到二人很吃惊,道:“道长,秦姑娘,你们怎么回来了?”
陆明远没有客套,开门见山道:“我们找李员外,他在哪里?”
李管家道:“老爷在书房,我去通报一声。”
陆明远道:“不用了。”他越过李管家,径直往里走。
陆明远和秦时在李府几日,所有地方都去过,自然知道书房的位置。
李管家在后头追赶:“道长您等等我,您找老爷有什么事啊!”
几人来到书房,房门紧闭。李管家上前敲门:“老爷,您在里面吗?道长和秦姑娘来了。”
敲了一会儿,没人应声,李管家道:“可能是睡着了。”
他们这么大声,睡得再死,也不可能没听见。
秦时道:“把门砸开。”
李管家犹豫道:“这……”
陆明远道:“你们让开。”
秦时和李管家从门边退开,陆明远一脚抬起将门踹开。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地上有一大滩血,顺着地砖流到了门边。
李员外仰面倒在椅子上,双目圆睁,嘴巴微张,早已没了声息。他胸前的锦袍被刺得稀烂,伤口血肉模糊,皮肉翻卷,显然挨了不止一刀。鲜血浸透衣袍,一滴滴落在地上。
李管家慌慌张张地扑过去,跌倒在地上,痛哭道:“老爷!老爷啊!”
小怜坐在地上,手里握着沾血的匕首,她的身上、脸上,都溅了血。
她抬头看见他们进来,丝毫不惊讶,平静地道:“道长,秦姑娘,你们回来了。”
陆明远问她:“是你杀了李员外?”
其实他根本不用问,真相一目了然。
“是啊。”小怜道。
“你是在为秋莺报仇。”
“他该死。”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很淡,但恨意很明显。
秦时道:“秋莺是你的亲姐姐吧?”
小怜看向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你处处维护秋莺,秋莺也很相信你。”
小怜对秋莺有很深的感情,秋莺也很信任小怜,她跟李贤之间送东西,都是通过小怜。
秋莺是一个可以不顾廉耻的自私之人,却对小怜特殊。
小怜道:“仅凭这一点,你就断定我们是亲姐妹?”
“不全是。昨晚,你在后院见到我们和秋莺打斗,一点儿也不吃惊,也不害怕。那不是你第一次见到成了鬼魂的秋莺吧?”
小怜遗憾地轻笑一声,道:“是我疏忽,被你们发现了。”
陆明远道:“我一直觉得奇怪,秋莺是鬼,她是怎么把挖下的眼睛送给李家人的,还有,我们四处搜查,都没发现秋莺的鬼魂,想必这一切,是有人在暗中帮她。那天给我们送汤的也是你,你是最有可能在汤里做手脚的人。李夫人房里的符纸,也是你撕的吧?”
小怜干脆地承认了:“你说的不错。”
“原来你就是秋莺的帮凶!”
“帮凶?”小怜冷笑一声,道,“我和姐姐自幼分开,被卖到不同的人家,直到三年前,终于在李府相遇。本以为日子会好起来,但是姐姐却无辜受辱,她不甘心,她只是想好好活下去,又有什么错?这李府的人,才是真正的凶手!难道他们不该死吗!”
她说的话,字字诛心。
李家人害死秋莺,秋莺和小怜又杀了李家人,谁是无辜的呢?
小怜扔下匕首,站起身道:“好了,话说完了。我为姐姐报了仇,没有遗憾了,任凭你们处置。”
秦时和陆明远定定地看着她,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寻常人犯下这等事,多多少少都会惊慌失措。可她站在满地血污中,眼神清明,面上平静无波。
这般坦然,实在是闻所未闻。
鬼魂杀人暂且不论,杀害李员外的是人,人间自有律法,陆明远让管家派人去报了官,一切交由官府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