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崔贞早早的就爬起来开始打理陈璇去东郊的行李,虽说只住一晚,但是天坛那种地方向来冷清,又虚置了许多年。尽管穆青早早就定了傅安澜和梁伯如去打理,还是免不得有许多零碎要装箱带去。
陈璇在床上哈欠连天,平日里这个院子除了鸟雀是听不见什么人声的,但今日崔贞领着人进进出出,明摆着就是想把她吵醒好早点打发她出门。
“爱少了……”
“少哪了?”
背后果然说不得人,陈璇一把把被子蒙过头顶,滚进床里装死。
不得不说,普天之下没人比崔贞更知道陈璇赖床的坏毛病。平日里不上朝的时候万事都能由着她去,但祭天这件事不一样。
虽然崔家从龙之后历任礼部尚书,可是被抄家后也应另择贤能补上这个缺。谁知道太上皇当时深谙装死之道,吏部的本子跟肉包子打狗一样有去无回,话多了甚至连祭天都不去了,颇有几分把天坛变成擂台的意思,要借着这回事跟群臣分个高低
而今穆青上位,崔氏的旧案也有了松动的迹象,可崔正眼下是个白身。若是要熬功名,便是抵着今年的恩科得了秀才,后年还要赶上例科才能得个举人从而入仕。时间不等人,眼下瞬息万变,崔贞少有的心焦起来,她不能总是让陈璇去做那些她不想做的事情,可她分身乏术,崔正又不能指望。
穆青在朝中毫无根基,手里那几颗钉撒哪都不够做事的。傅安澜西北京城两头忙,二十来岁的人鬓边白发熠熠。
她这两年也好不到哪里去,南边税负日重,流民遍地。商号借着茶引盐引的生意才能维持收益,可是没钱的百姓一年能吃几斤盐吃几次茶,到头来还是挣的带血的铜板。就这还是从南边的士绅豪强嘴里挖出来的,毕竟蠹虫们已经连盐税都敢吞墨了。崔贞秉承着要死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蠹虫们吃了这个钱也就是去养瘦马,她拿了这个钱至少真的能用在西北养将士。
真真是苦一苦百姓,再苦苦,苦了又苦,反正吃不完的苦。
陈璇也就被迫在这样的烂摊子里当她的好好先生,守着靖王府剩下那点基业,艰难的给西北的百姓再找点生路,给穆青支一块地方长大,给了她一个家。
想到这,心头那股无名的火气也就散了,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一颗心像是掉进了钢水里,又烫又疼。
“起吧?”
一个“吧”字拉的百转千回,隔着被子都听的陈璇耳朵红,她揭开一角被子,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睛,“就一会儿,我就再跟被子待一会儿”
崔贞不作声,只静静在床边坐下,“好”
例行的赖床大戏要变成独角戏,陈璇回过味儿来,起身从后面环抱住了那个人。
晨光熹微,竹节博山炉腾起青灰的烟雾,仙山被香烟缠绕,仙人异兽在其中若隐若现,海波扬雾,散出一阵虹彩,引得炉身那风磨铜愈发闪耀。
崔贞感受着背后那人清浅的呼吸,定定的望着它出神。
若有仙山胜地,想来不过如斯。
心随意动,她脱口而出,
“我们去蓬莱吧”
“好啊“
陈璇把头放在崔贞的肩头,语气清闲又随意的重复道,“那我们去蓬莱”
车厢里,陈璇闭目凝神。
祭天前五日,天子命王亲察牺牲;前三日,天子斋戒;前两日,祝文刻版;前一日,宰牲理器。
这是穆青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如果说登基是向人宣告她继承了父亲的权柄,那么祭天就是是她向神明宣告自己成为天子,向天下宣告她获得了“天“的神与,从此君权天授,无可争议。
这种时刻,不论有心无心,任何轻微的异动都可能为穆青的未来蒙上一层阴影。
车驾陡然停止,陈璇被惯性带的往前倾了一下。自前些日子省亲之后重新排演了预案的卫士有条不紊的将人拖离现场,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性,陈璇端坐车中,面色不虞。哭声几乎是尖锐的刺痛着她的耳膜,但紧着着传来甲片碰撞的声音,环境瞬间安静下来。
赵二贴着窗边回话,“一个疯婆子,说是要请殿下给她妻主伸冤。”
陈璇的脑袋一阵阵的抽痛,她抬手捏捏眉心,“停下来,把人扣下,让京兆尹来接人。”她不喜欢口是心非,也懒得标榜自己,她就是不愿意帮忙,她最讨厌被人架起来下不了台。
朝廷有六部三司,都察院大理寺也不是吃干饭的。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还要伸手,横生枝节,与人结怨。
“她说是,给前吏部尚书宫朴岩伸冤”
陈璇倏忽睁眼,外头阳关正好,金色从马车的每一个缝隙里试图钻进来,映的她脸上一片温暖和煦。
死鬼不死活人难活。从元宵起这个死鬼就不停的冒出来,附骨之疽一样在这阴魂不散。
“找人跟她换身衣服,让京兆尹把人提走。把她控在我们手里,等我回来再行处置”
人生就是这样充满惊喜,你永远不知道在哪里会触发支线任务。得亏是ABO的世界观,她的队伍里男女齐全,不然临时想玩偷天换日暗度陈仓还挺难的。
“宫朴岩能有什么冤屈?”,系统欢快的蹦跶出来刷存在感,“她是崔贞杀的不假,但是找到的时候尸体都啃个稀烂了,总不能被啃死了算冤情吧”
陈璇心里也有疑惑,宫朴岩的事情出在天子秋狝,所以她和傅安澜都格外上心。在离开现场前猎犬们就对着宫尚书加了一顿餐,一日一夜,加上第二天驱赶猎物的民夫马队,最后是请了三法司的仵作来和议验尸才把这事儿盖棺定论的。
更奇怪的是,伸冤怎么会找到她头上来。宫朴岩是梁家的门生,要沉钩翻案也应该先找梁家喊冤,然后由梁家来找她发难才是。
“百密一疏,真的被人发觉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当日敢开口,自然也就敢把这件事担到底”陈璇想了想还是对系统开口,“可是梁家为什么不理她?”
一时之间两头都安静了下来,不论是从哪边来看,把这样一张牌捏手里总是不亏的,万一哪天掀起来了,总是能让陈璇着急上火一阵子。
一人一统暂时都想不明白,便搁置了这个话题。陈璇想问自己昏迷后发生了什么,系统又顾左右而言他。
哪哪都不顺心,陈璇索性开窗看看窗外。
触目惊心
放眼望去无丝毫绿意,官道上尚且有常青的界树标记路基,可是再往外看出去,田间地头一片雪白,在远处山丘突兀,仿佛一个个黄面馒头。
“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三轮世界犹灰劫,四大形骸强首丘。”
早些年世道没那么乱的时候还好,山头归地主,佃农们还有地种,虽说是地主的破规矩,但这树林草木不砍也罢。而今生计艰难,连地主的破规矩也没了,流窜的失地者才不管你是谁家的地谁家的山,摸黑两斧头,谁追过去就再送谁一斧头。
说来可笑,京兆尹和九门提督这两年都变成了苦差事,金吾卫更是直言不讳,“城外非吾所有”,逼得梁伯如都上门来找陈璇。两人携手,梁伯如捏着鼻子准了铁路的折子想办法做出预算来,陈璇率兵镇压流民后打包送去修路服徭役,工赈同用,这才算是过了一关。
“梁伯如这个人“,陈璇沉吟片刻,”他要是能为我所用多好啊
系统也沉吟片刻,”梦里啥都有啊“
”不能为我所用,一条船上做事也好啊,他要是心思用在正道上,也许真的能撬动江南。若是他去巡盐,建设西北的钱就不用把崔贞逼成这样了。“
”要是……”陈璇信马由缰的幻想着,“若是他肯南下,海禁的事情何止是勉力为之?简直是大有希望!国库的银子能翻番,铁路也有钱修了,新军也有钱养了,工厂征地的事情也不至于如斯艰难。“
虽然有一千句话在心头徘徊,系统也不好意思叫醒陈璇,这场“游戏”本来就是地狱模式,陈璇手里也没什么牌,对着“强力卡”眼馋也是人之常情。
情……个大头!
“梁伯如跟你走的概率比你娶他闺女的概率都低,梁家盘踞朝野快二十年,什么样的利益能撬的他上你的贼船。他自己嫁给你估计都舍不得拿整个梁家当陪嫁,你娶他闺女他可能勉强捏着鼻子帮你做一点事。“
陈璇心里翻个白眼,“想想怎么了,白日做个梦怎么了?地主豪绅各个都投帖到他门下寄名纳地,他眼下也头疼江南收不上税。你说各家孝敬给的多,可各家也是要吃饭的,这头送出去了那头就要刮回来,各个盯着今年的科举,他哪有那么多位置给人放缺,还不是要求到穆青手里。”
大家都是活人,都有利益牵扯,眼下谁都不能更进一步掀了屋顶另起炉灶,可不就是要在圣朝这个烂窝棚下面捏着鼻子过日子。
宋代范成大的《重九日行营寿藏之地》,全诗歌如下,
家山随处可行楸,荷锸携壶似醉刘。
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三轮世界犹灰劫,四大形骸强首丘。
蝼蚁乌鸢何厚薄,临风拊掌菊花秋。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真的在冬天去华北的时候才发现冬天真的是万里昏黄,老鸭啊不是,老鸦翻飞。那一秒突然觉得帝王将相也不过是一抔之土,任尔石壁玉砌,和寻常人家的坟比起来也不过是白馒头和黄馒头的区别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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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翠华摇摇行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