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贞昨晚肯定有事,但她不想说,陈璇也不会去逼问。昨晚的事情过后,她久违的生出了一点失控感,闹了会儿便爬起来去了书房
傅安澜的手腕比她想的更宽松。
说的好听点,亡羊补牢,既然已经吃过文官清流掣肘后勤的亏,自然没必要死磕下去惹自己不痛快,宜解不宜结
但随着膨胀的势力一同到来的是膨胀的胃口,党羽爪牙是要吃肉的。富庶的南方早早被从皇帝手里挖出来瓜分殆尽,试图借征地修路插手南方的崔家随后被推上祭坛,短暂满足了饥肠辘辘的恶鬼们
难听点,这便是与虎谋皮。
崔家十二年前倒下后,梁家便迅速占据了前者留下的政治空位。新生代无处插足,吏部掉片瓦下来都死一片坐冷板凳等外放的进士,剩下的渣子还能打到几个吃死俸禄的庶吉士
群狼环伺,傅安澜却大竖旗号来者不拒
那么来日忧患必自肘腋而生
“难搞哟……”
其实她也没有什么好感慨傅安澜的,自己手里也是一锅滚粥
山南道先是突遭暴雨,然后便是反常的旱季。往年夏日台风总会带来几场大雨消解暑热,今年旱的稻田都炸开二指宽的口子
鱼米之乡旱成这样,必然有人要去背这个天怒人怨的锅,陈璇和沈明两个人这才能抓住机会,借题发挥,旧事重提,为崔贞母亲翻案
圣朝多年来,皇位更迭频繁,引得君主子嗣不丰不说,连着穆氏族内居然都没什么强力宗室,这才引得崔家能借着过继旁枝的机会推举幼君,借着从龙之功辅政
但天不绝圣朝,靖王一系异军突起,拿不到军权的崔家到底没能在曹操的路上再进一步,时移势易,到底还是认下了做霍光的命
十二年前,崔贞的母亲,时任礼部尚书兼掌御史台的崔易,甘冒口诛笔伐,为天子剑,运作门人,封疆山南。
去了不说风调雨顺,那也是国泰民安,当时沈明便是借着崔易方能推广薯种,引得江南人口猛增,一时兴旺
可是接下来的步子便没有那么容易了。
如果说竖起的电报杆因为方便信息来往,所以南方的士族们还能捏着鼻子认下,那么紧接着推开的火车,那可就如同一瓢凉水泼进了滚油
十二年前的事,陈璇未曾亲见但也有所耳闻,连先靖王陈霰这样的性子都被逼的上朝选边站,可见当时朝中已经到了水火不容势不两立的境地
一时瑜亮,几多兴亡,到头来总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从龙的臣子借着官制架空了皇帝,江南的士族借着税制海禁架空了朝里的高门大姓,层层叠叠,一朝屠刀倾倒,崔氏覆灭,虚君高置,居然谁都不是赢家
旧事兜兜转转在心头,但奏折才不会管什么万千感慨,毫不客气的糊了陈璇一脸,请安折早早就被筛掉了,剩下的就是些真的棘手事
陈璇长长叹气
没钱
说一千道一万,反正就是没钱
有钱什么都好说啊,天灾都能变好事,冲毁的泡烂的,受灾的挨饿的,以工代赈的大手一挥,要修什么样的奇观不行?
可现在就是没钱,所以受灾的州府道县没法理田安民,冲垮的堤坝河道不得再见天日
而被旱灾被洪水,被一场雨泡的断了炊烟被一轮日头晒灭了生计的百姓失去了控制,像是蝗虫一样扩散开,试着吃掉眼前能得到一切能饱肚的东西
她不用看都知道,反正无非是减税开仓安民三连,然后呢?
税是一定要减的,虽然老百姓一分一厘都逃不掉,但是大户们地主们开心了呀。平今仓的粮食那是问都不能问的,多问一句明天就有火龙来烧仓。至于安民……
皇权不下县,她还能逼着地主大户们给每家分地种不成?
世道至今,多少佃农已到了欲为马牛而不可得的地步,真真是你不种有的是人种,利滚利的种子粮甚至能吞掉一个家庭一年的稻子
穷则思变,她和傅安澜全指着崔贞这棵摇钱树,要不是这样,崔贞也不至于鼓着劲儿非要在江南收地建厂
说什么来什么,克制的三声叩门声打断了陈璇的逃避,“进来”
傅镇山看起来一如往日,仿佛昨晚跟独女见面的人根本不是他,
“昨晚王妃带崔府老郎君去梁家过元宵受了委屈”
这事儿陈璇心里倒是也有准备,眼下各方正在站队,本就是急着纳投名状的时候,没人找崔贞的麻烦根本不可能,所以她才非要拉着崔贞元宵去看灯避避风头
“怎么说”
“这件事被梁老夫人一手压下来了,只知道是老郎君跟梁尚书闹起来了”
端茶的手微微一颤,抖起一片涟漪,陈璇诧异抬头
“谁和谁?”
“奇就奇在这里,梁老夫人跟王妃相谈甚欢,谁知道一会没看见,事便起了”
崔贞的阿爹陈璇也是见过的,堪称君子如玉,是风姿卓著的人。梁伯如能以螟蛉义子的身份一步步顶着吃绝户的梁家各分支,乃至于跟梁老夫人一唱一和,一前一后压的太上皇和陈璇喘不过气
怎么这样两个人还能吵起来?
天朝性别三分,平日里不甚讲究男女大防,但也不是完全不管。这寡夫鳏夫的,加起来得有小一百岁了,还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越想越奇怪,陈璇下意识追问道,“还有傅叔不知道的事情?”
少有的,傅镇山答不上一件事的前因后果,平日的自傲变成了强烈的羞耻心,但这事儿实在奇怪,完全没有蛛丝马迹可循,眼见傅镇山脖子都憋红了,陈璇终于反应过来,“无妨无妨,我日后再去会会梁伯如”
将这一页轻轻掀过,红温的傅叔冷却下来,重新找回了思绪,“还有就是梁伯如的女儿说是不参加春闱了”
听一句脑袋炸一次,陈璇端着茶水开始装死。事出反常必有妖,但也没人说今年要百鬼夜行啊。
梁立钧,梁家的大金孙,梁伯如的晚来女,十三岁童子试头名,十四岁会元,眼看着今年穆青开恩科,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缺。这个小姑娘很有可能成为圣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达成连中三元的成就,成为文曲星在人间活的化身。
现在有人说她弃考了?
陈璇长长的叹气,“生病?”
“没有,昨日她还在元宵团会上露脸了”
陈璇沉吟片刻,梁立钧十二岁分化成了乾元,婚事也就上了日程。昨日元宵团会各家内眷齐聚,是参看京中各家好儿女的大好机会,梁家又人丁不旺,更是指着这个独苗苗传宗接代,指不定今年陈璇就得去送份子钱。
“她是不是要成婚了?”
傅镇山倒是不诧异,他这个主子是惯会神机妙算的,“是,昨日请期了”
这下陈璇终于能四平八稳的放下茶盏了,因为她闻到了熟悉的八卦味道,“婚姻六礼呢!怎么一下跳到请期去了?”
这次傅镇山对答如流,“明面上说的是梁家与河东宫家早有婚约,纳彩纳吉问名纳征都在两人小时做了。但我打探了,是两家的小姑娘早就看上彼此了,私定了终身,因此梁立钧刚刚分化完就去求着梁家老太太做主,要娶宫家姑娘过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璇昨晚才和傅安澜躺在一张床上,有没有个首尾的且不说。傅镇山可是当年看着傅安澜翻墙跨院监守自盗去找她的,一时之间又心虚的端起茶盏。
“啊“一个杯子被翻来覆去的摆弄,”青梅竹马,好事“
傅镇山看陈璇干巴巴的感慨,觉得自己这个活诸葛是不是夸早了,这才说了几句话,怎么就脑子不灵光了,“殿下,哪有因为成婚耽搁了举业的?”
她忽然回过味来,不要说是在古代,古今中外也没有说因为婚事耽误做官的。除非这个婚事比做官要紧……
能帮她一步登天
“河东吕家没什么举业上发迹的人吧?”陈璇快速检索着记忆,河东宫家不算是什么很大的家族,没在朝堂上遇到过……
有的。
陈璇眯起眼睛,有一个“宫”,说起来还不小。
前刑部尚书,二品大员,在秋狝时“被狼啊虎啊吃掉了”的那个倒霉蛋,包养花魁十二年的那个金主。不出意外的话,也是把崔贞判进教坊司的那个,宫朴岩。。
“那个宫是河东宫家的分支出来的,勉勉强强没出五服。”傅镇山丝毫不被陈璇的情绪带动,区区一个刑部尚书,若不是因为王妃的事哪能在殿下脑子里有一席之地
“宫朴岩此人自幼家贫,生母早逝,靠她娘替人浣洗衣物供她读书。若不是后来高中,宫家也不会拎着族谱上门去跟她攀亲戚”
宫朴岩起家时势单力薄,兜里比脸上都干净,估计是河东宫家给她润了润肠才能免她宦囊羞涩。投桃报李,倒崔时她是梁家大将,这个宫家小娘子可能便是这时送进京的筹码,日后等着以宫家或者梁家义女的身份指一门好亲事。
一阵莫名的感觉在陈璇心头徘徊,“罢了,一次说完吧,还有什么事情”
“罗刹那边皇女夺位,傅安澜今年可能要空出手整顿自己在朝中的势力,眼下同梁伯如去东郊准备祭天的事了。”
“江南眼下旱涝急转,流民日盛。各地州府道县都有呈文,说是流民生乱,武备废弛,无以安民。”
“还有……”
陈璇抬眼望去,“还有什么?“
“陛下今日召见了锦衣卫指挥使,并敕令金吾卫和西郊大营的兵合练,轮驻城防。”
外头呼的起了阵大风,外头的下人奔走连连,漫长的冬天终于要过去,厚重积雪被青竹抖落,片片竹叶绿的发乌。
陈璇突然笑了出来,“我不会真的教出了个好学生吧”
小皇帝动作很快,出去玩归出去玩,但是老师你把我家保安收买了是万万不行的。什么?小区保安也被收买?立马把小区保安也换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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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狂风起于青萍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