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岭山荒芜,岭山地界四周亦是人迹罕至,方圆几百里内都看不到一户人家,想找一个歇脚处也很是困难。
淳于献把江清越扛到榻上,触碰过她手臂的掌心因传来的热度而微微发烫。
他握拳轻轻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胸口,为江清越的情形忧心起来。
榻上的人微微睁眼,瞳孔从左到右移到淳于献处。淳于献见状立刻跪在床沿,毕恭毕敬地轻声唤:“师尊,您如何了?”
江清越神色茫然,兀自转开视线,又阖上眼,没说一句话。
“师尊?”淳于献看她已是神志不清,忙用手背覆在她的额上。
那足以灼伤手背的温度,却让他心里一凉。
幼时在村子里,也是见过得了温病之人,有来势凶猛愈后痴傻之人,也有药石无医因此丧生之人。
可这样滚烫的额头,还是他第一遭遇上。
淳于献忙去翻江清越的储物袋,试图找到药品以缓解她的高热,可谁知储物袋里除了干粮灵液和衣物钱币,只有那柄她不常使的配件,其余没什么用的小东西都是容裳给她准备的。
他沮丧地把储物袋放在床头,看着那张绯红得过头的脸,手伸了又伸,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最终决定不去看。
这样下去,她会死吗?
他不想让她死。
这样的想法萌生的一瞬间,淳于献的胸口隐隐作痛的感觉更为强烈,他不耐地皱眉。
自己也用尽全力而受了内伤,此时是一点灵气都使不出来。至于施法为其缓解不适,他也是有心无力。
“这是在哪啊?”江清越又睁开了眼,迷茫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试图寻找着什么,“手机呢……”
淳于献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她在找什么,连忙把储物袋塞到她手上。
“师尊要找什么?”
“这是什么”江清越的眼眸缓缓下移,重重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喑哑:“又做梦了。”
于是自暴自弃般,再一次闭上眼。
她的症状和那些因高热而糊涂痴傻的人一个模样,淳于献的眼神里爬上绝望,手都在颤抖。
好不容易寻到一个栖身之处,难道又要破灭了吗?
淳于献打定主意让她保持清醒,用了极轻的力去推江清越的胳膊,试图把她摇醒。
本来只是病急乱投医,没想到真的有成效,江清越再次醒来,半眯着眼看向吵醒自己的人,皱着的眉毛昭示着她的不满。
“师尊,您还好吗?”淳于献问。
看不出病人是否真的清醒,只是神情病恹恹的,双眼无神地看着他:“不好,一点都不舒服。”
许是要印证她的话,淳于献自己的胸口若有若无的痛感也越发强烈。
“您不是说爱听我说话吗,那同我说话,就会好一些了。”淳于献趁她没有再次昏睡,忙试图和她说上话。
江清越“嗯”了一声,没有接着说话的打算,但也好在没有再昏过去的迹象。
淳于献暂时舒一口气:“师尊有什么想同我说的吗?”
江清越微微眯眼,看他的眼神颇有几分看傻子的意味:“你说,我听。”
淳于献一噎,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师尊为何要收下我?”许是随便找了句话又或许是真的想知道答案,他又问了一遍。
江清越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答道:“不知道。”
看来她神智并不完全清醒,但醒着便好。
“我从来没有遇到股这种事,所以很想知道,原因是什么。”这话是出自真心的。
江清越好似根本没有听他说话,本就昏昏欲睡的双眼更是一张一合。
淳于献胸口的疼痛愈发强烈,咬牙捂住痛处,看那双眼又要阖上,怕她就这么一睡不醒,凑得近了些:“师尊,您可不可以同我说说话?”
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记忆被翻出来,母亲那张与江清越并不相像的脸在此刻重合了。画面模糊不清,他却犹记得自己哭着求着,让母亲同自己多说几句话。
他哭得越大声,母亲的神情就越安详。
所以现在索性不再大声,以免惊扰江清越本就脆弱的神魂,他不要她和母亲一样。
“吵死了……”江清越抱怨,闭上眼,彻底昏了过去。
淳于献唤了许久也不见回应,又因为伤痛烦躁无比,于是静坐调息,以期快些恢复法力,缓解江清越的状况。
他自己似乎也睡了一觉,待调息完毕,他忙冲到江清越跟前,用手叹她的鼻息,微弱得只能通过热气判断这个人还活着。
淳于献聚起灵气,想要注入江清越的体内,却顷刻间消散。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想要再一次聚气,这次直接聚不起来,全都消散了,自嘲地笑自己的无力。
淳于献低头看见飞骑下方似乎隐约可见人烟,顿时燃起希望来,就近寻了个客栈,背上彻底晕过去的人去投宿。
“掌柜的,两间上房,麻烦送再两碗清粥上来。”他怕江清越中途醒来。
挂在背上的人哼哼唧唧的睡不太安稳,热气不断扑打在他的锁骨与脖子,一直延伸到整块背脊,滚烫得使他焦急。
掌柜将房钥放在台面,淳于献直接一把抓起,跟着小二一步三梯地上楼。
快到楼上,他突然想起要事,懊恼自己关心则乱,探头对掌柜的说:“麻烦您替我们请个郎中,再打一盆凉水上来。”
郎中和送清粥上楼的小二到门口,就看到淳于献不停在凉水里浸湿帕子,不停地擦拭着江清越的脸和手。
余光瞥见来人,淳于献取下江清越额头上的帕子放回凉水里,让出位置。
“这人受了刺激,干呕许久,好转后又发高热,烫得吓人。”他给郎中简单介绍了江清越的病情。
郎中立刻给江清越搭脉,又观她脸色,下结论:“姑娘脉象紊乱,估计是气血不调,又兼水土不服导致温病来势凶猛,一会我开个方子,煎好让她服下,状况即刻能解。”
淳于献抿唇看着江清越那张布满冷汗、睡得并不安稳的脸,不明白为何之前就受了重伤,却还要坚持在外流离。
他恍然,想起自己虽然用蛟龙鳞片治好了先前在禁山受的伤,但刚才和骑牛老人一战,她肯定又受了新伤。
“对了,在这之前,她似乎还受了内伤。请问郎中,症结是否在此?”他问道。
郎中疑惑地摇摇头:“姑娘并未受伤的样子。”
淳于献感到奇怪,沉吟片刻,想到蛟龙鳞的功效,心中的疑云也暂时散了:“许是我弄错了,多谢郎中。”
送走郎中后,淳于献又给她换敷在额头上的帕子。
把重新浸好的帕子贴上江清越额角的那一瞬,她整个人像是收到什么惊吓般,突然一个激灵。淳于献忙收回手,见她重归安稳,才又给她换上。
见病人眉头好似舒展开来,他才放心地靠墙坐下,捧起一碗清粥,正要进食,突然感觉胸腔一阵钝痛,闷哼一声,捂住疼痛传来的地方。
他尽力一击,竟比料想中的效果差那么多,自己好像也受了很重的内伤。刚才一直提着一口气照顾江清越,现在放松下来,后遗症也才随之而来。
淳于献眼神暗了又暗,最终拿起勺来。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江清越突然的呓语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淳于献听清。他放下碗,捂着胸口慢慢挪到她的身旁,想听清她些嘀嘀咕咕声又在说什么。
“爸、妈,我想回家,我不想死……”
淳于献无意间瞥见她眼角的泪珠,愕然地凑近去听,人却又安静下来了。
他不是很明白。
淳于献又靠回墙边,趁痛觉还没反应过来,三下五除二吃完清粥,便蜷缩起来。
多少年没有这么痛过了。
他把一切归结于自己或许真的把江清越当做自己的家人,虽然她言行不一,似乎因此成了每件事的幕后推手,让他一次次涉足这些不愿经历的事。
但是因为她的真诚,他得以不让自己如同琴弦那般绷得那么紧,那些被遗忘的疼痛也终于被他想起。
淳于献从怀中摸出那颗内丹来,视线在它和江清越之间来回流转。想到她对这东西那么排斥的样子,最终还是将它放回怀中。
等时机成熟,再这么做。
“我好后悔,好后悔……”细微的呓语再次传来。
淳于献听清这句话,身子重重晃了一下。
这是在后悔什么呢?
后悔的原因,是他吗?
小二到门口时,被一病一伤的二人吓到,小心凑到低气压的淳于献跟前,踌躇地开口:“郎中让我把这个救急的药丸给客官,说是可以缓解温病。”
淳于献接过小二手中的药品,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客官的药我们也会熬好为您送上来的。”小二又道。
淳于献深吸一口气,才艰难开口:“多谢。”
小二看他状况不好,结巴着问:“您、您需要我替您把郎中叫回来吗?”
“不用了……”淳于献摆手示意小二离开。
小二自然不敢再多言,出门时还贴心地合上门。
淳于献一手捂胸口,一手撑着地,跌跌撞撞地挪到江清越身旁,把瓶中的药塞进她的嘴里,也不知她究竟有没有咽下,他已经支撑不住,更没力气去深究。
他正要挪回墙角,却突然没了意识,整个人栽倒在江清越的床沿。
淳于献做了个梦,梦见醒来以后,江清越的脸上满是冷漠与戒备,审视的眼神钉死在他身上,冰冷的话语脱口便是:“你是谁?”
不知怎么想的,他狠狠掐住自己的手,想让自己快些醒来。
直到虎口传来疼痛,他才终于清醒,陌生的神情、疏离的话语,这一切,都不是梦。
暂时封印江江意识,这两章都是男主视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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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高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