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人人都在说他齐成陆是扫把星。
一场车祸,他的父母一个也没有活下来,还没送到医院就撑不住了。唯有他在那场车祸中活了下来。
唯有他。
小区里的人嘴碎虽然不会在明面上说,但背地里都在说齐成陆是扫把星,克死了自己父母,只有他活了下来。
父母双方还健在的只有齐成陆的爷爷奶奶,可怜两个老人只能白发人送黑发人。齐成陆的奶奶伤心过度,大脑受了刺激出了问题,听小区里的人说多了自己孙子是扫把星,每当见到父母逝去后便沉默寡言的孙子,只会拳打脚踢又哭又闹:
“扫把星!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媳!还我孙子!扫把星……”
齐成陆的爷爷佝偻着背上前来拉开老伴,齐成陆看到爷爷的头发一夜之间就全白了。
“桂兰!你这是干什么!他是小陆啊!是我们的孙子啊!”
“不是不是,”齐成陆的奶奶还在哭闹,她指着齐成陆,一脸恶狠狠地说:“小陆在车祸就和他爸妈走了,这是扫把星!是克死我儿子孙子的扫把星!”
是啊,他为什么还活着?他应该和爸妈一起死了才对。
齐成陆的爷爷叹了一口气,混浊的双眼中湿润了一片:“小陆……你说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可日子还得继续下去的。
齐成陆承受着父母离去的巨大悲痛,每日被奶奶当仇人一样对待,人变得一日比一日沉默阴郁,班上的因为这些都不敢再和他来往,甚至出了一些摩擦。
这日齐成陆回家,破天荒的发现奶奶居然突然正常了,不对他拳打脚踢也不哭闹,而是安静的做着饭。
见他回来,齐成陆的奶奶冲齐成陆笑了一下,转过身去给齐成陆盛了一碗粥:“先吃饭吧,爷爷去接客人了。”
齐成陆虽觉不对但也没多想,放下书包走过去坐下,抬起粥便喝了一口。
一瞬间,巨大的痛感从舌头传来,齐成陆吐出带血的粥,粥里赫然躺着一小片锋利的刀片。
“哈哈哈!你去死吧扫把星,陪我儿子孙子去死!”齐成陆的奶奶笑得狰狞瘆人。
嘴里的痛感让他发颤目眩,齐成陆脸色惨白地捂住嘴,可嘴里的血止也止不住。
他艰难起身,头晕得令他跌倒在地,舌头不知道被刀片伤到了哪伤得多重,他疼得满头冷汗。
剧烈的疼痛伴着奶奶可怖的笑声,齐成陆逐渐失去意识,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是从门外焦急冲进来的爷爷和一对陌生的夫妻……
*
盛喻南愣愣地听着齐成陆讲这些属于他的过去往事,而齐成陆只是淡淡地讲着,好像这些事与他无关,亦或者是,他已经被伤得麻木了。
“所以,你的舌头……”盛喻南没能问下去。
可齐成陆只是云淡风轻的点了点头:“医生说,刀片伤到了神经,我这一辈子,说话都只能,这样了。”
盛喻南垂下了眼眸,抿了抿唇说:“你奶奶真是……居然这样对你。”
齐成陆没有立刻说话,良久,才问了盛喻南一句:“还想接着听吗?”
*
后来,齐成在医院接受治疗,一直陪着他的除了他的爷爷还有那对陌生的夫妻,也就是段敏和孟家华。
可是没多久,齐成陆的奶奶便被街坊邻居们发现因煤气中毒,在家中去世了。
煤气是她自己开的,还有一张纸条在桌子上,大致意思就是她要去找自己的儿子儿媳和孙子去了。
接二连三的打击,齐成陆的爷爷终于承受不住,病倒了。
老人家念着孤零零的孙子也想撑下去,可是在耐不住精神上与身体上的双重折磨,还是没能撑住,在齐成陆舌头还未完全治疗好的时候便撒手人寰了。
这世界上,真的就只剩齐成陆一个人了。
齐成陆常常在想,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老天要带走他身边的每一个人,一个也不给他留下。
他自暴自弃,自我堕落,一口不吃一口不喝。
反正就他一个人了,也没有人会在乎他了。
堕入深谷又如何?无所谓,反正他身边的人或事他一个也留不住。
说不定,他真的是扫把星。
可是,却有人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段敏和孟家华提出了收养他,孟家华和齐成陆的爸爸算是发小,从小一起长大,后来都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才稍微淡了下来。
这次出了那么大的事儿,段新和孟家华心疼这孩子,是发自内心地想要照顾齐成陆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把他从黑暗的屏障里拽出来。
他们一刻也没有放弃过。
*
齐成陆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却又郑重地说:“我一度堕入深谷,是他们,趴在谷边,竭尽全力地,伸出手拉住,下坠的我,死死的抓着我,用尽全身力气,和我说:成陆,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家,还有家人!”
他扭过头,看着盛喻南一字一句地说:“那是我一度,当做生命的光芒。你说我怎么,不能体会?你说我怎么,能失去阿姨!”
“我和你一样,盛喻南,我和你一样。”
他停顿地越厉害,盛喻南想起他的经历就越难受。
“对不起……让你想起伤心事了……”盛喻南低下头把额头抵在手上。
“都过去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和你,有一样的感受。我不希望阿姨,出事,阿姨,也不会出事。”齐成陆说。
周遭又重新归于一片平静,良久,盛喻南才打破了这一片安静:“说真的,咋俩还挺像的,只不过,我比你要幸运很多。”
他接着说:“我三岁那年在这走丢了,被我段敏妈妈孟家华爸爸捡到收养了我,直到十岁,我亲爸亲妈找到我了,把我带回去了。我好像发了一场高烧,回去后就不记得段妈妈和孟爸爸了。”
“我亲妈在我13岁时生病去世了,奶奶没多久也走了,我那边就剩一爸和爷爷,爷爷前不久又被检查出癌症……晚期,后来上国外治疗去了。”
“我之前摔了一跤,然后就突然记起来段妈妈和孟爸爸了,结果刚回来不久段妈妈就这样了……”盛喻南嗓音有些颤抖,低着头用手捂着脸:“我是不是不该回来啊?”
身旁的少年将背拱着,双手紧紧地捂着脸,齐成陆伸出左手想要拍拍他的背,可手下单薄的少年身体却开始微微颤抖。
紧接着,一丝极度压抑的抽气声从少年那儿传过来,可盛喻南实在是太要强,哪怕这时候也只是死死地将自己缩成一团,将自己包裹在一个壳里,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失态。
齐成陆好像看到了当时的自己,一样的无助一样的迷茫。
手僵在空中,齐成陆轻轻呼出一口气,收回手转过身,将盛喻南用双手扶起来,在少年疑惑的时候伸手将他抱住了。
“不是你的问题,你没有错。你能回来,阿姨和叔叔,是那么高兴,你怎么不该回来?”
“不要怪自己,我们从来,都没有错。”这句话,不仅仅是给盛喻南的,齐成陆也想给自己,让他们,都能放下这个自我责备的心结。
盛喻南愣了两秒,被抱住的时候,随后听到齐成陆这些话再也忍不住,也伸出手抱住齐成陆,将脸埋在他肩上:“我就丢人现眼一下……”
“这不叫,丢人现眼,”齐成陆说:“现在,你可以尽情,释放一下。待会我们,都不要让阿姨,察觉到,这些坏情绪。”
“嗯。”盛喻南闷闷的声音从肩头传来。
不知道为什么,齐成陆身上的冷松清香居然能给盛喻南一种安慰作用让他平静下来。
没过多久,盛喻南松开了抱着齐成陆的手将头抬起,感觉到齐成陆还抱着他,他用手轻轻拍了拍齐成陆:“我好了。”
齐成陆放开了他。
两人刚分开不久,手术室的灯便灭了。医生和推着段敏的护士从里面出来,盛喻南和齐成陆赶紧上前去看段敏。
这时孟家华正好从那边跑过来,跑到医生跟前气喘吁吁地问医生:“医生,我妻子没事吧?”
医生点了点头,说:“病人这是心脏旧疾复发了,现在动了手术,暂时没什么大碍了,好好修养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孟家华连连向医生道谢,众人吊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
段敏麻药劲还没过,这会躺在病床上还没有醒过来。
心脏旧疾。
盛喻南想起来那次段新和他出去买橘子却突然心口疼。
孟家华替段新掩好被子,看了看坐在另一张病床上的俩孩子,安慰性地笑了一下说:“吓坏了吧?没事,现在没事了。你俩是不是课都没上完就回来了?现在这儿有我守着没问题,你俩快回去上课吧!”
“我们今天文艺汇演,没课的,”想了想,盛喻南还是问出了口:“爸,我妈是以前就犯过动过手术吗?”
孟家华听到他这句话,眼眶突然泛红:“南南……你刚刚,叫我什么?”
盛喻南顿了顿,却还是再次开口喊到:“爸。”
孟家华胸膛起伏,用手抹了一把眼睛,脸上带着掩也掩不住的激动与高兴:“哎!好孩子,你妈要是听到,不知道得有多开心呢!”
他又说:“没事你别担心,你妈妈的心脏病以前就有了动过手术,而且刚刚医生不是说了吗,这次虽然复发但又做了手术问题应该就不大了。好孩子们,都别担心。”
盛喻南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齐成陆。
齐成陆眼里有着赞许与安慰。赞许是赞许他喊了“爸,妈”,而安慰就是安慰他“你看,会没事的。”
*
段敏得在医院住上一阵子,之前孟家华说是要回家去拿一些要在这儿用上的的东西,被盛喻南和齐成陆一口揽下了。
反正下午还是文艺汇演,明天又是周末,不回去也没关系。
段敏住的医院离他们家有点远,两人回去拿了东西再折返,又在医院守了一会段敏就已日暮西山了。
孟家华说这儿有他守着让他俩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再来,盛喻南不太肯,可孟家华态度坚决盛喻南拗不过他,还是只好老老实实和齐成陆回了家。
等公交的时候盛喻南脑子突然一灵光,碰了碰身旁的齐成陆:“我想熬个鸡汤给我妈喝,咱们去买食材吧?”
看着心血来潮的盛喻南,齐成陆问他:“你会吗?”
上次不煮个饺子都不会?齐成陆在心里欠揍的想。
“不会可以学啊,那网上随便搜个教程就出来了。”盛喻南觉着应该不难。
齐成陆又问:“你动过手吗?”
“和谁动手?”
“……”齐成陆无语:“我说你,动过手做过吗?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盛喻南说:“理解错了还不行?哎不是我说,不管动没动过手,教程在那儿还能学不会?又不是二傻子。”
齐成陆觉得盛喻南真的很莫名自信,但也没办法还是依了他:“行吧,现在去超市?”
“嗯,走吧。”
买完食材已经七点多了两人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匆匆赶回家。
超市有现成的熬鸡汤的包装成一盒的材料,盛喻南想:现在做个饭可真不是一点儿省事了。
两人上网搜了一个熬鸡汤教程,盛喻南看完便是非常自信地说他会了,结果站在厨房第一步就不知道从何下手。
齐成陆看得着急,想着一个电磁炉都不会用的人,能指望他什么?
他取过一旁的围裙给自己穿上走过去:“我来吧。”
盛喻南皱着眉看着他:“你会?”
“不会,”齐成陆拆开材料:“但应该比你有把握。”
“艹,你看不起我……”
“你总不想,浪费材料吧,”齐成陆把鸡肉递给他:“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盛喻南不服气:“那你就能保证你不会失败吗?”
齐成陆想了想,说:“百分之八十五。”
“那我还百分之百呢,”盛喻南接过鸡肉:“我和你说啊,这注意是我提的,总不能我什么也不做吧?”
“没说不让你做,咋俩一起啊,比如你先帮我,洗好这块鸡肉,”末了,齐成陆像哄小孩一样补了一句:“你肯定,洗得比我干净。”
“废话,小爷干什么都是一流的!”这句话还是很受某人用的,某人听完心里舒服了,神气洋洋地去水池那儿洗鸡肉去了。
齐成陆轻轻扯了扯嘴角。
小孩子脾气。
但不得不说,齐成陆在下厨这方面是真有天赋。
没过一会,鸡汤的香味便充满了整个厨房。
盛喻南凑过去看鸡汤卖相。别说,金灿灿的还真不错。
齐成陆用勺子盛起一点递到盛喻南嘴边:“尝尝。”
盛喻南尝了一下,咂吧咂吧嘴:“还挺鲜!但我觉得还可以放点盐。”
齐成陆拿过一旁的食材盒。
看齐成陆调试味道,盛喻南跑出了厨房,等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个橘子。
盛喻南背着台子剥橘子,齐成陆扭过头看他,他立马冲齐成陆特灿烂的笑了一下。
齐成陆被这笑容冲击了一下,他缓缓开口:“怎么了。”
“商量个事儿呗,”盛喻南掰下一瓣橘子,递到齐成陆嘴边:“我饿了煮碗面呗?”
哦,原来是有求于他。
齐成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饿了?”
“那不是,我今天心情不好,都没怎么吃东西,”盛喻南又把橘子往前递了递:“煮一碗吧?”
看他那小模样,齐成陆轻笑出了声,张开嘴咬住那瓣橘子。盛喻南看着他又长又翘的睫毛和泛红的眼尾,心里微微动了一下。
“行吧,小馋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