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不晚回家已接近凌晨两点半,她刚洗完澡出来准备睡觉,忽然接到飞书的消息。
她想装没看见,但吴良在群里@她,不能当做没看见。
陆不晚点开群消息。
吴良:你明天早点来,把前三章的背景音乐压缩上传,赶在运营提审之前让程序打包好,一定要快!@陆不晚@陆不晚@陆不晚。
陆不晚:收到。
陆不晚当即给程序杜水壮发信息:有急事,你明天早点来,我这边需要修改一些东西重新上传打包。
杜水壮几乎秒回:吴良跟我说了。
陆不晚:OK。
陆不晚累得快死了,可人往往越累越睡不着。
她强行闭上双眼,停止任何想象和思考,可大脑完全不受控制,一直乱想,时不时还会听到些电流故障的噪音。
辗转反侧好久,陆不晚眼睛很痛,她点亮手机看,凌晨四点。
身体真的受不住了,她感觉心脏和肺部被什么挤压,甚至有类似气泡、气体的东西在浮动,身体隐隐渗出细密的汗,很冷。
黑暗中,她躺着的床放大缩小,她的人仿佛悬空,呼吸接近停滞,脚底板不断抽搐,双手握拳,非常难受。
陆不晚摸出一个娃娃,强行摊开手掌,逼迫神经不再控制握拳的动作,平平地放在娃娃软乎乎的毛绒上。
慢慢地,温暖回来了,身体也渐渐放松,意识也逐渐消散......
滴滴滴——闹钟准时响起。
陆不晚才睡了四个小时,所有动作靠肢体记忆驱动。
当她望着镜子中的人时,她第一次看到如此憔悴的人。
眼底的黑眼圈又黑又肿胀,眼睛没有任何神采,头颈因为长期坐姿的影响微微前倾,富贵包凸起,真的很像动物园里面的吗喽。
以前用吗喽来开玩笑,现在真变成吗喽反倒笑不出来。
陆不晚没时间多看,刷牙洗脸换衣服就赶到公司开始压缩音频。
心脏一寸寸被什么东西在挖,脑子被堵住运转不了,陆不晚找文件都找了一分钟才找到,换做平时,也就十几秒的事。
她的手在抖,她有不祥的预感,低血糖要犯了,可现在是关键节点,她还没有做完工作,不能出事。
陆不晚喝了半杯昨晚的冷水,打起精神压缩音频,上传。
她不清楚程序打包的具体时间,为了不出错,她把重新打包的事告诉了运营,运营回复说好的。
运营主管见她主动同步信息,也告诉了她接下来运营方的计划。
大家都在群里沟通,所以群里的人都会知道这事,包括策划组和运营组。
陆不晚上传完成,眼前开始变暗,她赶紧告诉程序已经上传完,然后跑去厕所坐着。
她忘了带巧克力了今天。
果不其然,她在厕所晕倒了快两分钟才醒,醒来浑身是汗。
人活过来了。
陆不晚把汗擦完回到工位的第一时间是吃几口早餐,可随后,她听到了吴良和宋予的对话。
吴良无奈地说:“我们不是打算偷偷上传吗,运营他们全知道了。”
宋予嗤之以鼻似的,“已经被背刺惯了,唉。”
吴良:“不晚也真是的,怎么不跟我们提前说一声。”
宋予鼻孔喷出一气,“天天被背刺,唉,是这样的了,习惯了。”
陆不晚:“??????”
什么意思?
说她背刺?
背刺什么?
如果陆不晚没有跟运营说,导致运营把旧包上传,那么这个锅在陆不晚身上。
因为她是唯一一个临时改资源的人,出任何问题,责任在她这里。
现在反倒说她背刺他们???
陆不晚心再一次寒了。
运营方在群里问他们接下来的安排,并且@了吴良。
吴良已读很久,回:按你们的计划来就行。
运营方:你们没有计划吗?我们也要配合研发来做宣传,你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你要说清楚啊,别等到要发了,投流了才说。
吴良:你先发。
运营方问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直接走到他位置,“你要干什么你要说啊,你要同步信息,不要自己藏着掖着,对你,对我们都没有好处。”
运营方很急,“我这么做是为了你们好,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大家一起完蛋。”
吴良沉默。
一句话都没有回。
运营方直接走了。
到这时,陆不晚才清楚一个点。
原来不是只有她这边出现没有同步信息的情况,运营他们也没有及时得到吴良的信息。
也就是说,除了吴良本人,很多人根本不清楚项目的实际情况。
像陆不晚这种小卡拉米角色不是很重要,但对方是运营的主管,运营对内对外出方案,是能跟老板直接面对面讨论的人,连他都不同步信息......
吴良到底想干什么。
陆不晚能想到的可能只有,吴良在刻意制造信息差来掩盖他能力不足的事实。
这样的领导倒也常见,陆不晚运气差,就遇到了。
很快,陆不晚入职三个月,迎来第二次试用期考核。
按照新人事主管西西的要求,她需要制作一份PPT阐述这段时间的工作内容,做了什么,交付什么,落地执行地怎么样,全部需要量化。
陆不晚又陷入很深的焦虑,不知道这份东西要怎么写。
这三个月,同工作室的策划对她不友好,领导不作为,安排的工作杂乱、只需需求却不给她执行落地的机会,甚至实际的工作内容跟最初写在考核表里面的不一致。
陆不晚有试图跟吴良沟通,吴良只来一句“你自己看着办。”
她怎么看着办?
陆不晚实在没办法了,她去找到bp徐丹丹。
徐丹丹了解后,安抚她说:“没事哒,研发过程中有变化是很正常的,你把这段时间的产出写清楚,写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你这段时间的工作具体是什么,与项目有什么关联,写清楚即可,不用担心。”
陆不晚心里苦。
为什么原计划没有推进?
因为新项目的方案初稿卡在老板那里,老板迟迟不给反馈,推进不了。
这段时间的产出跟在研项目有什么关联?
包装向的杂活,没有任何规划,领导突然想到什么就安排什么。
工作具体是什么?
打杂。
陆不晚想到这些就头疼,就痛苦,就恨不得骂人。
领导吴良根本靠不住,说不出任何有建设性的建议,像他这样的人,为什么能坐上管理层的位置......
陆不晚面对考核表格,迟迟敲不下一个字。
最后强行整理了工作内容,用文字稍微包装好,看起来像是做了比较多有意义的事情,实则就是打杂。
写完,做PPT,把成果提交上去。
在一个平静的午后,陆不晚当着人事和项目组的面,心如死灰地站在众人面前,面带假笑,佯装轻松地讲。
底下的人要么玩手机,要么看戏,要么发呆,无人在意,只是走个过场。
结束后,陆不晚收到信息。
第二个阶段的考核过了。
与此同时,bp徐丹丹提醒她说,让她注意好同事之间的关系,尽量和大家相处愉快点。
陆不晚笑说好的。
这一整天,陆不晚过得十分难受,意识飘忽。
下了班,她又去了那家超市买了些打折的菜,经过橱窗时,她看到了很漂亮的娃娃,经过水果区时,那些水果又新鲜又饱满,经过儿童区时,家长和孩子在玩耍笑声响亮......
仿佛全世界的人都过得很好,开心、幸福,唯有她,在承受着外来打工人的痛苦。
她找不到人说话,找不到可以诉说的垃圾桶。
陆不晚是有好朋友的,刚毕业的第一年,她们相互吐槽、相约出来逛街相聚,后来,朋友谈了恋爱,跟她又在不同的城市,联系稀少。
她有找过朋友的,可朋友似乎过得特别好,跟男朋友很相爱,工作顺利,被充满光和温暖包围,那些东西刺痛着她的心,本想张口的心情又消失了。
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什么,她与朋友的共同话题似乎越来越少了。
朋友会叫她快点找个男朋友,介绍个对象,不管聊什么,朋友都会扯到她家的男朋友怎么样,两人如何相处,可这些,陆不晚没有兴趣知道。
她想知道的只有朋友过得怎么样。
年龄大了,才慢慢发现老人说的话是真的,虽然不能涵盖所有,但大部分,至少陆不晚身边的情况是这样的。
到了年纪,朋友们会成立他们的家庭,有自己的孩子以后很少会走动,专注经营他们的婚姻,规划孩子的未来。
当经济压力上来了,人与人的联系不再是单纯的玩,而是带有目的性。
一顿饭谈的是生意、人情、关系、利益,绝不是普通的家常。
久而久之,人变得孤独。
陆不晚抱着朋友送的娃娃哭了很久很久,哭到枕头湿,哭到心脏抽搐。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思维定格,脑袋不转,仿佛被抽离了灵魂,剩下器官在维持生命体征。
她的眼球很红,带有血丝,愣怔盯着面前的玻璃杯。
她努力去想,这个透明的东西是什么,为什么它可以静静待在那里。
滴滴——手机来了信息。
陆不晚点开,是一个叫苏觅的人发来的。
她记得这个人是她的母亲,母亲问她睡觉了吗?
睡觉是什么?
不懂。
身体代替语言,她回了个OK的猫猫头,看着还挺可爱的。
脚边有几袋垃圾,黑色的袋子,好像梦里面的那个魔鬼,好可怕。
陆不晚拎起来,走到一楼扔垃圾。
夜晚的风好凉,她隐隐约约望到远处有个很吸引人的影子,头发在灯光的映衬下像小猫猫似的毛茸茸。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陆不晚就这么失魂落魄地走过去。
她没发现附近准备关门的水果店店长用一种很怪异的目光看她,店长拉来老公,指着陆不晚絮絮叨叨几句话。
陆不晚继续朝那个方向走过去,看到小猫猫的本体了,是向南风。
她刚哭过,眼睛还是红肿的,她不想让他看到她这幅模样,转身要走。
向南风:“不晚?你怎么在这?”
陆不晚顿住,莫大的委屈让眼泪如洪水般汹涌,成串的液体打湿衣服,她瘪嘴,想忍住却发现忍不了。
好不喜欢这个自己。
向南风绕到她面前,这一幕刺痛他的心,“需要拥抱吗?”
陆不晚侧过脸,“不用。”
她抽了抽鼻子,“我,我先回去,拜拜。”
向南风先一步拦住她,耐心问:“可以给我个机会陪陪你吗?”
陆不晚:“......可以。”
两人坐在一棵大榕树下,陆不晚哭累了,没力气了,开始说起这些年的经历,说着说着又哭了。
向南风没插嘴,只默默看她,眼底泛起阵阵心疼。
除了陪伴,他也不知还能给她什么。
陆不晚说完,把头埋得很低,轻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是胆小鬼,很没用?”
“你已经很好了,不必责怪自己。”
陆不晚很少会得到真心的宽慰,有人关心,她的第一反应是自我否定,“没有,我一点也不好,如果我很好,就会有很多很多人喜欢我,如果我很有能力,我可以去更好的公司遇到更好的领导和同事,我是不是很差劲,所以别人才会这么对我?”
“不是,跟你没关系,你只是运气不好碰到一群坏人。”
陆不晚分不清这话是真是假,她微微抬头,泪汪汪看他,他的面容非常模糊,“真的吗?”
向南风浅笑,发自内心说:“真的,我发誓,我没骗你。”
陆不晚笑了一下,月光透过树叶的影子轻柔抚摸她的头,“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