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员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休息室内刚刚升起的一点暖意。无法移除的信标,意味着陈远仿佛被一条无形的锁链拴着,锁链的另一端,牢牢握在幽冥司手中。
“深度绑定……不可逆损伤……”陈远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脸色更加苍白。他抬起自己的手,仿佛能看到那无形的信标正在皮下闪烁着不祥的光。
“也就是说,我走到哪里,幽冥司都能找到我?”他看向苏晓和老张,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晓眉头紧锁,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调出更多数据:“不完全是实时精确定位。从信号特征分析,这个信标更像是一个……周期性的‘心跳’回报装置。它会定时发送加密脉冲,包含你的基本生命状态(是否存活、大致健康度)和一个模糊的地理位置区域,精度大概在公里级别。除非他们主动启动高精度追踪模式,否则无法实时掌握你的确切坐标。”
老张补充道:“但这已经足够危险。他们知道你大概在哪个城市、哪个区域。一旦他们想找你,或者像这次‘净化’后需要确认‘实验品’是否存活,这个信标就是最直接的指引。而且,谁也不能保证这个信标没有隐藏其他功能。”
公里级别的模糊定位,听起来似乎有周旋余地,但对于幽冥司这样的组织,这已经足以布下天罗地网。陈远感到一阵无力,刚刚脱离虎口的庆幸感荡然无存。
“有什么应对方案?”苏晓转向技术员,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果断。
“方案有几个,但都有风险或局限。”技术员推了推眼镜,语速很快,“一,尝试用更强的灵能屏蔽场覆盖,但这需要大型固定设施,而且能耗巨大,无法移动,相当于把陈先生困在一个地方。二,研究信号的加密规律,尝试发送虚假信号进行欺骗,但这需要时间,且成功率未知。三,最理想的是找到信标与宿主绑定的原理,从根源上安全剥离,但这需要对该项技术有深入了解,目前我们的相关数据库对此记录很少。”
“也就是说,短期内,我们无法摆脱这个尾巴。”苏晓总结道,她看向陈远,目光锐利,“陈远,这意味着你的安全等级需要提到最高。这个安全屋已经暴露在风险中,我们必须立刻转移。同时,你的训练必须立刻开始,越快掌握控制能力,你自保的机会就越大。”
陈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点了点头:“我明白。需要我做什么,我会配合。”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是在高度紧张和忙碌中度过的。协会的应急程序启动,整个安全屋开始进行转移准备。重要的设备和资料被快速打包,人员有序撤离。陈远被安排换上普通的便服,戴上帽子和口罩,在苏晓和老张的贴身护送下,乘坐一辆经过伪装的普通厢式车,离开了物流园区。
他们并没有去往另一个固定的安全屋,而是采取了更谨慎的移动策略。车辆在城市的夜色中不断变换路线,时而进入地下车库,时而穿梭于小巷,最终停在了一家位于老城区、看起来颇有年头的……中医药堂后院。
“这里是协会的一个隐蔽联络点,绝对安全。”老张低声说着,有节奏地敲了敲后门上一块不起眼的木板。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名穿着中式褂子、眼神温润如古井的老者出现在门后。
“张顾问,苏队长,这位就是陈先生吧?快请进。”老者侧身让开,目光在陈远身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气息紊乱,灵光蒙尘,确是受了不小的冲击。里面已备好静室。”
药堂内部弥漫着草药的清香,穿过前堂,后面是一个安静的四合院。陈远被安排在东厢房的一间静室里。房间不大,陈设古朴,只有一张床、一个蒲团和一张小几,但墙壁和地面上都刻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符文,显然有特殊的静心宁神效果。
“这位是孙老,协会里的前辈,精通药理和安魂定魄之法,你的初步引导和体质评估由他负责。”苏晓介绍道,“我和老张需要去处理后续事宜,并重新规划你的训练方案。你在这里绝对安全,安心休息,明天开始,孙老会教你入门之法。”
苏晓和老张匆匆离去,显然要去应对信标暴露带来的连锁反应。静室里只剩下陈远和那位孙老。
孙老没有说话,只是示意陈远在蒲团上坐下。他取出一套古朴的银针,手指轻捻,针尖泛起微不可查的白光。“放松,勿要抗拒。老朽先为你疏导淤积的异气,稳住灵台。”
细如牛毛的银针缓缓刺入陈远头部的几个穴位,一股温和清凉的气流随之注入,缓缓流淌过他紧绷的神经和紊乱的思绪。共情体质带来的那种仿佛粘附在灵魂上的污秽感和杂音,在这股气流的梳理下,竟然真的开始慢慢消退,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感逐渐蔓延开来。
陈远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多日积累的疲惫和紧张如同潮水般退去,他第一次真正地、沉入了无梦的睡眠。
接下来的几天,陈远在这间静谧的药堂后院,开始了与世隔绝的初步训练。
孙老的方法很独特,并非直接教导如何“使用”能力,而是先强调“控制”与“隔绝”。他教陈远一种古老的呼吸法和观想术,让他学习如何收敛自身的精神波动,像给灵魂套上一层保护壳,从而过滤掉那些无时无刻不在试图涌入的、来自外界的情绪杂波。
“共情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汝此前如赤身行于暴雨,如今当时时备伞,乃至筑屋。”孙老的话言简意赅。
起初非常困难。陈远习惯了被动接收一切,现在要主动屏蔽,就像是让一个习惯了噪音的人突然去适应绝对的寂静,反而更加焦躁。他常常在观想中迷失,被更细微的情绪碎片带偏。
但孙老极有耐心,总是能在他即将失控时,用一枚银针或一缕药香将他拉回。同时,孙老调配的安神汤药也起到了关键作用,缓慢而稳固地修复着他受损的精神本源。
几天后,陈远终于取得了初步的进展。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主动“关闭”共情感应,虽然无法完全隔绝强烈的情绪源,但至少在日常状态下,不会再被路人的喜怒哀乐轻易影响。这让他体会到了久违的、属于“自我”的宁静。
这天下午,他刚刚结束一轮观想,苏晓和老张再次来访。两人的神色比前几天轻松了一些,但眉宇间仍带着凝重。
“信标的事情,暂时用多层干扰场控制住了,信号被限制在这片区域内,模糊了精确位置。但这不是长久之计。”苏晓开门见山,“你的初步适应比预期要快,是时候进行下一阶段的准备了。”
“什么准备?”陈远问道。
老张接过话,表情严肃:“我们需要你‘回忆’并‘记录’下在直播中看到的一切。特别是关于‘判官’这个ID,以及任何可能与幽冥司内部结构、其他‘主播’或‘直播点’相关的信息。我们需要尽可能多地了解我们的对手。”
陈远点了点头。这在他意料之中。他闭上眼睛,开始努力回忆那些光怪陆离又毛骨悚然的细节。而这一次,当他主动去触碰那些记忆时,他新学会的控制力发挥了作用。他不再是身临其境地被恐惧淹没,而是能像一个研究者,相对客观地去梳理和分析。
他描述了判官时而中立时而冷酷的言论,描述了其他观众如“画皮匠”、“水鬼”的特性,描述了旅社内部的规则和灵异现象,也提到了王经理和那个冰冷的电子音……
苏晓和老张认真地记录着,时而提问。当陈远提到“判官”似乎对“善行化解恶念”有所评价时,苏晓和老张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判官……这个ID我们档案里有零星记载。”苏晓沉吟道,“他似乎是在幽冥司体系内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立场模糊,有时会提供看似有用的信息,但目的不明。需要重点留意。”
就在陈远努力回忆,提到旅社焚化炉内那个婴灵传递的关于“安康”襁褓的印象时,静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一名年轻的技术员站在门口,脸色有些奇怪,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苏队,张顾问,有情况……我们监测到,那个信标……刚刚自动发送了一段非常短暂的、非标准的加密脉冲。不是例行‘心跳’信号。”
“非标准脉冲?”苏晓立刻起身,“内容是什么?”
技术员摇摇头:“无法完全破译,加密等级极高。但脉冲的核心特征码……经过比对,与数据库里记录的、一个代号为 ‘阴山村’ 的已废弃高危异常地点……的残留灵波频率,有高度吻合。”
静室内,瞬间落针可闻。
阴山村?信标突然发送指向某个特定地点的信号?这意味着什么?是意外,还是……幽冥司的新指令?或者说,是某种……“邀请”?
陈远看着苏晓和老张骤然变得无比严肃的脸,心中刚刚平复些许的波澜,再次汹涌起来。
新的风暴,似乎已经露出了它的第一缕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