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霹雳卖羊肉串的日子 第40章 自愿

从大殿出来，我的心里就像是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鬼方赤命那不容置疑的命令还在耳边回响，左腿行走时传来的阵阵隐痛更添了几分烦闷。我闷闷不乐地朝着自己原来那间狭窄、位于角落的小房间走去，只想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暂时逃避这糟心的现实。

然而，刚走到半路，一名红冕边城的士兵却拦住了我，语气平板地告知：“你的房间已更换，随我来。”

我一怔，更换房间？是因为我跛了足，觉得原来那需要爬上爬下、位置逼仄的小房间不方便了吗？这算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单纯觉得一个残废住在显眼处有碍观瞻？我揣测着这突如其来的优待背后可能的原因，心情复杂地跟着士兵穿过几条迥廊，来到了一处更为僻静，但空间明显宽敞不少的居所前。

推门进去，房间内的陈设依旧简单，却干净整洁，床铺也宽大柔软了许多，甚至还有一扇小窗，能透进些许天光。比起原来那几乎只能算是个储物间的住处，这里确实好了太多。

我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床单，思绪又飘回了流书天阙。我把原本属于禄名封的戏份给抢了，他会因此恨我吗？他那么深爱缥缈月，甘愿为她废武跛足，甚至接受他不情愿的婚约，却被我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搅了局。仔细想想，他或许会失落，会遗憾，但恨意……应该不会吧。一个能用情至深到那种地步的人，他的心肠，终究是柔软的，或许还会因为缥缈月得以解脱而感到一丝欣慰？还有隐春秋，他其实完全没必要答应我的请求，以他的地位和实力，根本无需在意我这个小人物，更不用给我搬出鬼方赤命名头扯虎皮的机会。他最终同意了，是不是也说明，这位看似冷硬、恪守教条的儒令，内心深处也并非全然铁板一块，或许也有着不为人知的考量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

正当我思绪纷乱，沉浸在各种猜测中时，一阵轻柔却清晰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叩、叩、叩。”

这敲门声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不疾不徐，与红冕边城大多数士兵粗鲁的拍打或是氐首赨梦那种几乎等同于通知的动静截然不同。

会是谁？我有些疑惑地起身，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人，让我颇感意外。

竟是赦天琴箕。

她依旧是一身红衣，绝美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幽深如同古井寒潭，静静地站在那里，便自成一幅疏离而神秘的画卷。她怎么会来找我？

“琴，琴姬？”我有些局促地让开身，“请进。”

赦天琴箕微微颔首，步履无声地走了进来。她的目光在房间内轻轻扫过，最后落在我依旧有些行动不便的左腿上，停留了片刻。

赦天琴箕并未坐下，只是静静地立在房间中央，如同幽谷中一株孤绝的幽兰。她那双深邃的眼眸望向我，没有怜悯，没有责备，只是一种近乎纯粹的观察，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你似乎，总是在受伤。”

我心头微动，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听着。她的话语如同她指尖流淌的琴音，精准地拨动了我记忆的弦。

“先前，被那煅云衣掳去。”她平淡地陈述，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闻，“自身难保，却反过来担忧她与红冕边城的仇怨，担忧她的处境。”

“后来，离开边城，去那无名村落，想教那些孩童识字明理。”她的眼神似乎透过我，看到了更远的地方，“被村民背叛，险些丧命，脱困后，却也未见你有多深刻的记恨。”

“怪贩妖市，瘟疫横行。”她继续道，语气依旧没有波澜，“你本可置身事外，却忙前忙后，哪怕可能沾染一身病气，亦是毫不在乎。”

“如今，为了一个缥缈月，”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行动不便的左腿上，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意味，“将自己弄至如此，狼狈境地。”

她每说一句，我脑海中便浮现出相应的画面。那些担忧、那些无奈、那些奔波、还有此刻腿上传来的清晰痛楚。一桩桩，一件件，确实如她所言，我似乎总在卷入麻烦，总在为了旁人付出代价，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我静静地听着，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她说的都是事实。扪心自问，累吗？疼吗？自然是累的，疼的。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也会生出几分委屈和茫然，问自己为何要如此。

可是，我抬起头，看向琴箕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眼前闪过的却是煅云衣提及仇恨时眼底的疯狂与脆弱，是村落里孩子们最初看向书本时好奇又懵懂的眼神，是妖市百姓染病时的痛苦与绝望，是缥缈月失去武功、被迫婚嫁时那心如死灰的绝望……

若我只是一个看客，如同曾经隔着屏幕观看他们的故事，我或许可以唏嘘，可以感叹，甚至可以冷静地分析利弊，觉得他们经历的这一切都不过是剧情需要。但如今，他们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他们的喜怒哀乐、挣扎痛苦如此真切，那冰冷的剧情也变成了有温度的血肉，我如何还能无动于衷？如何还能假装看不见，摸不着，心安理得地只顾及自身？

有些事，看见了，就无法假装看不见。有些人，走进了心里，就无法轻易割舍。

沉默了片刻，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对上琴箕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坚定:“这是我自愿的。”

是的，自愿踏入漩涡，自愿承受伤痛。或许愚蠢，或许不值，但若重来一次，我恐怕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只因我无法背过身去，对那近在咫尺的苦难，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