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死了。
武后颤动的视线像被冻住了一般,她的指尖颤动,片刻紧握在一起,她的呼吸加重,在这被雪围满的宫殿中怒吼:
“…是不是太子?!”
安平枭暗了暗眼睛,点了下头:
“是。”
这个回答,让武后最后的防备塌的一丝不剩,她无力的跪倒在地。
这几日太子的反常,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可她的一些私心还在劝她,劝她不去相信儿子会弑父。
可她现在听到了这斩钉截铁的事实,心中仅存的那一丝希望彻底消散,被这太子的狠毒吞了去。
作为一个母亲最令她痛心的,不是太子去谋杀皇上。而是一个母亲,看到儿子去弑父。
武后也在此明白了过来,安佑康,或许是听到了她向陛下提出的换储君一事。
可那个逆子根本不知道,一个德不配位的君王,会换来多大的灾难,更不必说,安佑康身边还有一个显然更合适做帝王的安平枭。
他不懂,但经历过亡国的李裳很清楚,若安佑康执意登基,整个武朝必定乌烟瘴气。
终有一天,安平枭的取而代之将是必然。
所以她主动去向皇帝劝谏此事,一是为了武朝的未来,二是向安平枭卖一份情,换安佑康的一条命。
只要安佑康退位,安心去做一闲散王爷,不主动招惹安平枭,以安平枭的秉性,并不会过多为难于他。
但此刻,他竟然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将武后的良苦用心都毁于一旦。
武后自然感到心寒不已。
安平枭神情复杂,看着心如刀绞般难受的武后,他颤了颤双眸,还是低下了头,在武后身前将头低得更低了些。
若是武后知晓,太子不单弑君,还在君死后与后宫嫔妃纠缠…怕是会更绝望。
然后,安平枭看见了一滴凤泪落于身下的地面,粘湿金砖。
他愣住了,抬头之时,武后却像在护着武朝最后的希望一般抱住安平枭,亦像是抱住武帝最后的孩子。
这对并无血缘关系的皇后与皇子,此刻却在这座皇城中失态相拥,不是母子,却胜似母子。
安平枭有些无所适从,因为他从没有感受过被一个母亲抱住的感觉,他的生母根本没有机会抱他。
但此刻,他却好似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那是被无助的母亲寄托希望的感觉。
武后在他耳边低声说着:
“枭儿…太子虽我所出,但我一直都知道,太子无能治国…”
她颤着声音,却说得异常坚定:
“不论是为了武朝,还是为了百姓,”
“…他都不应继位。”
武后松开他重新站起,擦去脸上因悲伤而留下的泪水,她低眼看着安平枭,下定了决心,后退一步,在安平枭面前再度跪下,以头抢地:
“枭儿,太子犯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他真的该死!”
“…但太子荒唐,我这个母后难辞其咎。”
“身为母亲,我唯一能为他求的只有…他日诺是真的取而代之,让他走的痛快些…”
李裳满含泪水,下跪求他。
见到这幕,安平枭心中被下了一记重锤。
安平枭突然懂了,武后这么多年对他的好,一部分出于真情,还有一部分,是为了安佑康的以后。
他曾经听老将军说,
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
此刻,他明白的更透彻。
他与太子还是不一样,那骨肉相连之情,是他永远无可替代的壁垒。
他目光沉了沉,从地上站起,对她拱手道:
“臣,谨遵后愿。”
之后,安平枭转身走出了凤栾殿。
他站在殿前,抬头望向宫城中最高的屋檐。
那是太和殿。
从已灭的赵国到如今的武国,历来继位,都在那里。
武后让他取而代之,可安平枭并不知道,自己真的站在那里会是何种光景。
在他沉默时,舒籁走上前来:
“将军恕罪,流星刚刚跑走了。”
安平枭压了压思绪,摇头道:“无事。”
随后,他上了马车。
马车静静驶出后宫,继续往前。
这时,马车又停了下来,正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安平枭因突然的停泊
而回神,他抬眼看向车帘,舒籁开口解释:
“将军,我看到流星了。”
“去牵回来。”安平枭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依旧闭着眼。
“是。”舒籁将马车先停在一边,下马去追流星。
过了一会,正闭着眼的安平枭再次感受到了马车在动,不过速度变慢了些。
常在马上的安平枭很快感觉到了不对劲,红粽不像是跑着的,而是走着,像是马车前头,正有人在牵着马慢行一般。
他不动声色的拉开了车帘。
满天飞雪中,那人的白纱在风中散着,一只手轻轻勾起缰绳,拉着红粽往前走去。
安平枭皱了下眉,对外面人开口道:
“白大人,你在做什么?”
在车前头牵马的白祈闻声一笑,回头看向他:
“殿下莫怪,前面就是太和殿了。此刻又是正午,乃是灵气最足之时,殿下在此会吸了灵气的。”
“臣看您的副将并不在此,更不能让您屈尊下车,便只好自作主张了。”
安平枭无言的扫视了他一番,又看向前面不远的太和殿,纵然大雪纷飞,也挡不住它的庄严。
听着白祈口里的灵气,安平枭冷笑一声,没说什么,只是将门帘盖了回去,算是默许他在前面牵驾。
马车缓慢的走着,白祈在雪地上一步步挪着,周围很安静,只剩一人一车走过的声音。
在寂静下,白祈闲聊般对安平枭开口道:
“殿下,臣少时听人说书,说赵国曾有一皇子,年幼时,途经这太和殿前摔了一跤。”
“后来那赵国君王听闻此事,就将那皇子封为了太子。并说,那么多殿门都不曾摔,却在太和殿前摔倒,此便是天意。”
白祈说着,语气带了些讥讽:
“可惜这位天意太子,却是赵国最后的亡国之帝。”
陡然,白祈停下了脚步,和安平枭一起,站到了承天殿高耸的长阶的正下方。
他手握马车的缰绳转身,大胆地拉开了车帘与他四目相对,发问道:
“您说,这是造化弄人,还是咎由自取呢?”
安平枭怔了一下,目光看向太和殿的长阶。
鬼使神差的,他回了白祈一句:
“咎由自取。”
听到他的回答,白祈笑了一声。
他松开车帘,在这太和殿下,说了一句话:
“殿下,武帝已死,但太子,必须登基。”
安平枭对他突然的一句感到意外,他很快冷笑一声道:
“所以,你果然是助太子的。”
白祈的唇依然勾着,只是眉眼暗了暗,他牵着马车继续往前走:
“我从不信造化弄人,我只信咎由自取。”
“也因此,太子必须登基。”
安平枭感受着马车的轻晃,他透过车帘看着白祈。
他的话像一张网,只展现给了安平枭能触碰到的这部分。安平枭深深觉得,太子也好,自己也罢,或许都只是他那张网下的一部分。
而太子登基,只是他必然要走的一步棋。
“你不怕我杀了你么。”安平枭在沉默中,突然说了这一句。
“你杀不了我的。”白祈轻声回道:
“你也不会杀我。”
车内一下安静了,白祈猜的到安平枭现在的表情,不过,他也不是很在乎。
马车牵过承天殿后,舒籁终于牵了流星回来,他看到马车前的白祈时,愣怔一下,快速跑回,他皱着眉头看向白祈。
他却丝毫不心虚地笑了一声,将缰绳还到他手里,压了压斗笠,往另一边走了。
在白祈身后,马车的布帘微微掀起,那双眼睛带着探究,看着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