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归京的第三日,百官重归朝堂,开武帝自冲灵气后的第一场大朝会。
日淡出之时,换好官服的安平枭便骑上了流星,他嘱咐岑琪顾好公主,自己和舒籁直直往皇城而去。
一路上,同赶着画卯的官车齐齐往宫门而去。白皑皑的雪地上,像一条流动缓慢的河流一般,向着承天门走。
等到安平枭停于宫门之前,清一色身着玄色山瀚海云雁服的文官落马车下来。他们都外披着黑斗篷,在白雪之上格外明显。
就这样一群官,静静站在承天门外,等待玄武钟敲响,宫门大开。
若趁现在仔细看去,官服虽样式统一,却又有些不同之处。
譬如衣服上的补子边框与冠缨的颜色,有金有银。这边是官品级的不同所致。
一品至三品,采用金框金缨;四品至六品,为银框金缨;七品至九品,则皆为靛蓝色。
安平枭的官服,便是金框金缨。
在他下马,轻扫流星身上粘着的风雪时,余光见到邵疆向自己走来。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眼看去,邵疆正走到他身边来,颤着双手对安平枭躬身拱手行礼道:
“老臣参见元帅。”
“令公不必多礼。”安平枭伸手轻轻扶起他。
邵疆已经八十有余,本应归家安心至休,但他的老躯之下,皆是一颗忧虑的心。
安平枭一直都想到一句诗词很好形容于他: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邵疆随武帝征战而起,为官多年,做到正一品的中书令,是武朝当
之无愧的宰相。
这么多年,他不论在百姓口中,还是朝堂之上,一直都是德高望重的。
在武帝荒唐的那几年,性情最古怪,以至无人敢进谏之时,邵疆总是不惧触动圣颜的上奏,望陛下勿沉迷于花鸟之乐中。
可即使有这样的老臣,在不明的君主之下,再加之自己已然年老,渐渐力不从心,武朝无可避免的滋生污垢。
尚书省左丞燕年青便为其中“翘楚。”
他借着为武帝送美人与有趣的珍宝玩物,深得武帝信任,不但管理着尚书下六部,在他官级之上的二位仆射时常都因他深得皇帝之喜而权力置空。
不是宰相,却又胜似宰相。
这让那二位大人对此人可谓憎恶不已。
可这燕年青,他不单上讨欢心,下亦是如此。
尤其是户、工、吏三部,“同气连枝”。
燕年青鼓动陛下修建更精美的宫廷,下三部因此获得大量权力,从中偷工减料,贪污纳财了不少。
最可恨的是,他将朝堂搞得乌烟瘴气的还不够,更是将手伸向了武朝百姓。
借着圣意,不断向着已然被折磨的透支的百姓征粮,征银。
若是百姓给不起,便逼着他们有女儿卖女儿,以供陛下玩乐,有布匹交布匹,以供他们从中获利。
每当百姓被折磨的受不了了,想上京城讨个说法时。
那些被郭御精心调教起来的士兵,反倒成了这些贪官污吏作乱最坚实的保障。
而那几年,又偏逢安平枭在外征战,邵疆病重至休,李裳困于武帝的荒唐后宫,这满朝之下,竟是无一人可救。
百姓嚎哭,痛不欲生,可沉迷于歌舞的武帝对此浑然不知。
直到武后以死相逼,邵令公带病上谏,武帝才终于如梦初醒般回到了朝堂。
燕年青自知局势变化,便也收敛了下来,至少在武帝面前是如此。
远在外的安平枭慢慢听说了此事,深知邵疆的为人,也因此,他对邵令公更为尊重。
他也深知,邵疆这一主动走来,是将同他一般的文官一齐推了过来。
邵疆虽看着有些身心疲惫却又不吝惜赞赏的对他道:
“将军为护我武朝安危,远在外征战多年,老臣对殿下感到敬佩啊。”他像是一位师者一般对他赞许道。
“邵令公言重了,身为元帅,本就应于危难而出,才无愧于元帅二字。”
邵疆看着安平枭,眼中难掩欣慰:
“容老臣说句越矩之言…元帅当今,真是颇有前将军的风范。”
听到前将军三字,安平枭心中动了动,这是他心中最为柔软的一处。
“将军待我犹如己出,自是会相像一些。”他低眉轻点了下头。
遥远处,传来一声沉重而漫长的钟声,那是开门之令。
武朝宫城,承天门大开,百官进宫上朝。
这次的朝会不同于常朝,而是大朝会。
太子借武帝的口这番安排,倒是印证了皇后之言,太子野心,昭然若揭。
宣政殿内,官员站定之时,又是一声钟响,当众人齐齐下跪,武帝从殿门外走进。
他一步步走向那位于七层丹陛之上的髹金雕龙宝座。明黄色的朝袍在晨光与殿内烛光的交相辉映下,反射出令人不敢直视的炫目光芒。
百官在礼官的唱引下,如潮水般跪倒,行三跪九叩大礼,山呼道:
“臣等恭祝陛下冲灵归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武帝熟悉的声音传来。
“谢陛下!”
位于百官之前的安平枭在起身之时看向龙座之上的身影。
武帝的样貌竟然与寻常无异,甚至那样貌,也并无死色。
安平枭一时竟有些恍惚,可他绝不会弄错,武帝的确已死于御书殿之中。
这时,他想起了白祈口中的“逆天意”。
可这世上,当真有让人起死回生的方法吗?
他又侧眼望去,太子在百官前的另一侧,看他的神色,对此似乎也很惊讶。
此时,武帝又开口了,他看向安平枭:
“安平元帅,”
安平枭不动声色的拱手恭敬应声:
“臣在。”
“淮河越北一事,你有何需启奏?”
安平枭动了动身,走到殿中单膝跪地道:
“越北不久前发了大水,今年必定颗粒无收,几日前越军又于淮河岸旁整兵,兵数四千有余,臣猜测,他们是要南下抢粮。”
“越北于我武朝淮河岸猖獗已久,实力逐渐增长,不容小觑。”
“因此,为我武朝淮河边境安定,臣启奏陛下,准我带兵,从淮河北上讨伐越北。”
安平枭直直当着百官面道。
而这时,燕年青从一旁走出,同样跪地道:
“陛下,元帅所言固然是为国为民之举。”
“不过,几日后便是越北上贡之时,微臣以为,越北此刻整兵,或许并非南下。”
果不其然,与越北蛇鼠一窝的燕年青定然出言阻止。
只要按兵不动,越北每年的朝贡有他一份不说,省下作战所需的粮草,兵部开支就能缩减一些。
燕年青平日里唯一不敢乱动开支的便是兵部拨款,否则若是安平枭
发觉,定然会归京查明此事。
只是不开战比开战所耗自然会小很多。
但安平枭此刻对此人并无心去搭理,他的目的是将朝会时间延长,看看这个起死回生的武帝,究竟能撑几时。
他站起身直接回道:
“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
“此理在战场上,犹为甚。”
“可依左丞之言,倒是觉得越兵此举毫无威胁了?那既如此,不知左丞可敢担保,越兵绝无侵扰我武朝百姓之意?”
安平枭此言就是一个陷阱,越兵时常强掠边缘村落之事朝堂之上何人不知。
所以安平枭断定了燕年青不敢担保。
他此番就是要他下不来台,这样,才会逼得武帝或者别的什么开口调和。
“这…微臣并非此意啊。”燕年青定然是不敢担保为自己日后挖坑,他沉默一瞬只得抬头看向武帝。
很快,就有人开口了。
“元帅与左丞所言皆有理,”太子适时出来和稀泥道:
“不过,陛下,依儿臣之见,不如先予越北警告,探明越北整兵目的后才议北上不迟。”
“今年正是收成之季,若是贸然起战,恐波及百姓民生之基。”
“为淮河百姓着想,孤以为可先缓兵一阵,元帅,您觉得如何?”太子看向安平枭道。
安平枭闻言,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太子这番话,如何看,都像是另一人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