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重,起了风。
谢杞安抱着人从高台下来,撞见正焦急踱步的陈连。
对方听见动静,赶紧上前:“大人,急报!”
谢杞安脚步未停:“待会再说。”
陈连一脸急色,还想再说什么,只是才张口就撞上了一双漆黑森冷的眼睛,错身而过时,寒意顺着骨缝渗了进来,他冷不丁打了个颤,当即噤声,不敢再置一词。
他等在小院外,看大人不假他人之手,耐心将夫人送回安置。
等了约莫两刻钟之久,大人才从屋内走出来。
他赶忙开口:“大人。”
谢杞安抬步往书房走,随口问道:“什么事?”
“西面有消息了。”
谢杞安脚步一顿,眼帘掀起,转头朝身侧看去。
陈连冷汗迸了出来,他跟在大人身边这么久,还是抗不住大人的威压,也不怪那些犯事犯到大人手里的,还没等到上刑,便抖若筛糠。
他硬着头皮禀报:“一个时辰前来的消息,边关那边送来口信,说是三年前圣上派去西塞的那支使团回来了。”
陈连顿了下:“夫人的兄长还活着。”
当时出事,整个使团除去回来的几人,余下的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朝中上下皆认为这些人死在了大漠里,谁能想到如今又突然出现。
等消息传到京城,必定要掀起波澜。
陈连道:“消息瞒不住,宋中郎不止人回来,还带了俘虏珠宝、马匹牛羊,不计其数,边关那边的口信不详细,但俱测应当是拿下了某个西塞周边的小国。蛰伏三年终于脱身,且带回了这么多战利品,其中凶险不言而喻,如果宋中郎能顺利抵京,定是大功一件。”
陈连口中的宋中郎便是宋时薇的哥哥宋亭云,出使前对方已经官至中郎将,颇得圣心,可惜君恩难测,三年前出事,皇上对宋家并无多少信任。
不过此事一旦传到京中,圣上必定龙颜大悦,宋家恢复昔日荣耀指日可待。
陈连将事情禀完,就不再说话了,只安静地候在一旁。
谢杞安立在夜色中,阴影下的面容看不出多少表情,却让人无端起肃。
他看向主屋问道:“使团的人都还活着?”
陈连摇头:“只剩一半不到。”
“陆家那个小侯爷呢?”
“还活着。”
陆询身份特殊,边关那边打听到,一并传了回来。
陈连说完等了片刻,见大人没有其他要问的,这才道:“边关的消息要告诉夫人吗?”
“不必。”
“此事还未有定。”
陈连怔了下,虽说现在人还在西面边塞,可迟早要回京城,况且整个队伍如此惹眼,消息是压不住的,至多十日,京中就该知道了。
他面带犹豫,一时拿不准大人的意思。
谢杞安道:“待人回京,再做定论。”
西塞离京城尚远,至少要走两个月,当初诬陷宋家叛国的那些人是不会让他们平安抵京的,宋亭云同样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才会如此大张旗鼓,以求消息尽快传到京中,赶在敌人之前。
谢杞安缓慢摩挲了下指节:“让人盯着陆家的那位小侯爷,若是有人出手,可以帮一把。”
陈连点头应了,心里奇怪,大人怎么不派人手帮夫人的兄长,反倒是帮陆家?
难不成是因为长公主?
如今长公主的驸马正是陆家的长子,那位小侯爷的哥哥。
他确认道:“大人是要帮陆询?”
谢杞安勾了下唇角,笑意不达眼底:“帮杀他的人。”
陈连心口一凝,顿时低头不敢再看,等了片刻,躬身退了出去。
出门前,他小心将书房的门合上,轻手轻脚离开。
谢杞安站在桌案前,烛灯轻颤印在那张脸上,半明半灭。
他抬眼朝书架看去,那本游记仍在原处,除了那张小像,整个书房还有许多三人玩闹相伴时留下的痕迹。
宋时薇回来后没有再碰过,那些东西从来都在原处,他便自欺欺人以为她已经放下了,直到今晚的那一声轻喃。
若是陆询还能活着回到京城,那是他的本事,如若不能,也没有必要让宋时薇知道。
至于宋亭云,能不能回来,他并不在意。
他不亲自出手已经是最大的仁慈,否则哪怕皇上亲自派人去保,也保不住。
谢杞安起身出了书房,朝主屋走去。
片刻后,他停在床榻前,望着拥着被衾睡着的人,静谧安宁,什么都不知道。
谢杞安眸子半眯了下,心里在一瞬间翻腾起了杀意,他想要将活着回来的那行人按死在回京的路上,此刻出手,影响甚小。
死在三年前,亦或是三年后,都一样。
他有把握可以瞒住宋时薇一辈子,他不求她的情谊,只要她像如今这般,安安稳稳待在他身边。
他不愿有任何意外。
只是忧思伤身,平日虽不显,可宋家当年之事确确实实在耗着她的心神。
如若宋亭云死讯传到,宋时薇会不会心衰而竭?
他不想赌。
他要的长久是此生,不到白首便不能算。
谢杞安面无表情地想,如果只对陆询动手,宋时薇会猜到是他做的吗?
他指腹慢慢捻动了下,几息前放下的杀心又重新腾了起来,连带着今晚在高台上动的其他妄念,顷刻间占据了他全部心神。
他伸手,抚上她颈上的筋脉,感受手掌下细微的跳动,只要稍微施力捏下,床上的人便会悄无声息地晕死过去。
他可以把她关在无人找到的地方,从此往后,她就只会属于他一个人。
宋时薇睡得毫无防备,面容平和清淡,侧过的脸下露出一截莹白纤细的颈项,青丝缠绕,像是在蛊惑图谋不轨之人赶快动手。
谢杞安克制不住地施力,衣服下,手臂几乎绷成了一柄长弓。
他下颌紧咬,眼中戾气翻腾,指尖已经按了下去。
床上的人许是吃疼,唔了一声。
谢杞安骤然回神,一瞬间卸了力,只是那脖颈上已经留下了浅红色的印记,太过显眼。
几息后,宋时薇慢慢睁开眼:“大人?”
她刚从睡梦中醒来,还不太清醒,声音软绵娇憨,好似寻常夫妻般轻声问道:“大人怎么还没睡?”
问话中夹着零星些许的关切,像极了恩爱眷侣。
谢杞安薄唇抿起,几乎凝成了直线,他想,倘若宋时薇真的被他困在某处,大概永远都不会再同他这般说话。
那不是他想要的。
他压住心底蠢蠢欲动的念头,面上的表情冷肃骇人,声音如刃:“还有些事。”
宋时薇眸里含着困意,目光游移了会儿才定住,全然没有察觉到谢杞安的不对,只觉对方神色有些严肃。
她难得反应迟钝,愣愣地同谢杞安对视了好几息,才问道:“有急事?”
等问完后才想起来,之前是她唤谢杞安去用晚膳的,后来又让对方在高台上陪了自己一会儿,因此耽误了时间。
眼下在宋府,陈连不好一直留在小院。
宋时薇支起身子,锦被落下:“妾身陪大人去书房。”
只是还未起来便被按住了。
谢杞安从刚才起视线便一直落在宋时薇身上,他盯着她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此刻终于有了反应:“不用。”
他把她按回枕上,指尖触到一片温热,宋时薇身体上带着的暖意沿着他的筋脉迅速蔓延向四肢百骸,浸染周身。
只要宋时薇肯留在他身边,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甘之如饴。
即便陆询真的回来,他们也是夫妻。
他将滑落的锦被重新拉起,视线在她颈上的红痕处一扫而过,旋即转身离开:“不必等我。”
宋时薇轻应了一声,重新阖眼睡去。
她本就不甚清醒,飞快入梦。
*
翌日晨起,枕边冰凉。
青禾小声道:“大人昨夜在书房待到五更天,回来后在侧间歇下了。”
宋时薇闻言轻轻蹙了下眉,并未多言,照常洗漱更衣,待收拾妥当后才去了侧间的屋子。
谢杞安和衣躺在长椅上,闭眼浅眠。
听到响动后,乌浓的眼睫半抬了下,又重新阖上。
宋时薇还未走近,便感受到了一股冷冽的寒气,屋子里没有点炭炉,应当不是下人漏了,是谢杞安没有让,对方偶有刻意受寒的时候,以此保持清醒。
不过她已经许久没见过谢杞安如此行事了,大约是最近的朝务繁复棘手,处理起来太过耗神。
宋时薇轻轻抖开一旁的薄毯,温声道:“寒气伤身,大人回里屋睡吧。”
谢杞安阖眼拒绝:“不必。”
他声音暗哑,带着些许冷硬:“母亲那儿,我会去解释。”
他昨夜未回,宋时薇去请安免不了被问,他此前答应过她要扮演恩爱夫妻,没想到竟是自己先食言了。
宋时薇道了声好,将薄毯盖在他身上,俯身凑近时,长椅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她神色淡然,丝毫没有被吓到,像是知道他会睁眼一般,慢条斯理地将薄毯理好。
昨晚高台上,他为她挡过一次风寒。
谢杞安没动,任由她动作,鼻尖嗅到了一股清浅熟悉的香气,薄毯下的身子已然绷紧。
只是香气并未多留,只停了一停便抽身离开。
他下意识伸手,扼住了她的手腕。
“大人?”
谢杞安攢紧手:“明日回府。”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