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他哪里不舒服……?
魏琰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似是从来都没见过他这般局促不安的模样,元雪棠睁着一对好奇的眸子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个遍,眼看着就要将手贴上他的额头,却被他一掌拦下。
魏琰凝着眉心,警告她:“走远些,别碰我!”
可心一热,手也跟着热起来了。
她笑着嗔道:“啧……现在可是侯爷先抓着我不放的呀。”
魏琰腕下一松,极不自然地甩开她手,侧过脸不去看她,又向里挪了挪,双腿岔开坐了些。
她浅涂唇脂的嘴角轻扬,似乎只要轻轻一碰,就能吐出不少让人心火难撒的狂言妄语来。
魏琰知道的,在她这个年龄段的少女,私下里大多都点灯看了不少风流本子,与密友说起来也不面红耳赤,可现实中,她们却对男女之事远掷一边,丝毫不解。
有时魏琰实在不懂,她究竟是装出一副与他不拘不束的模样,还是真的心太大,只想着如何与自己作对,却想不到那里去。
她总带着某种不经人事的天真。
可魏琰讨厌她这般不经人事的样子。
现在,她要不知不觉地用属于女子的武器来磋磨他,他心有芥蒂,既然不是与自己两情相悦之人,那这事必不可强求,魏琰只好忍气接受。
可元雪棠不打算就此结束。
“侯爷,这信的内容雪棠也是读了才知晓……”她抬高了声调,连忙跪下,眼睛却骨碌碌地转,“只是这信来了总是要回的,不然我阿兄难免以为我在侯府有了什么差错,他那个人你不知道,要是着急起来——”
“这般东西都进侯府了,你还想着回信?”魏琰不可置信地笑了。
“那,那侯爷要是不信我,我就敞开门让李管家,让采儿……让大家都看着我回信可好?这么多人盯着,侯府的内容我自是不会透露一星半点,侯爷你且放心!”
“你还想开诚布公让所有人知道?!”
“对啊,信是一定要回的,侯爷放不下心,那就只能让大家都一一瞧着了。”
魏琰一时被气的眼前发晕,撑着额头拿她没办法,只好高高抬起一只手,指向门外:“好……你既然这般不要廉耻,那你给我滚出去,你自己闭上门来爱写什么就写什么,哪怕是把颠鸾倒凤画上去本王也不参与一星半点……看着我干什么?出去啊!”
元雪棠连忙退至门口,刚抚上门板,又回过头颤巍巍问:“那我写完拿给侯爷看?”
“给我看?我看你是真的——罢了!你爱怎么写就怎么写,想怎么寄就怎么寄,信鸽还是驿马随便你!只是一旦在我面前出现,不管你写了多少,我见一次,撕一次!”
寂室空空一片无言,元雪棠装乖点头应下,刚推门出了他房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偷偷推开了一丝缝隙,露出半个脑袋,指了指书案:“侯爷……信。”
魏琰听见门关了,还以为她走远了,便整个人倾颓在榻上,可刚闭上眼又听见她像松鼠般窸窸窣窣地低语,怒而坐正,登时合上了腿:
“怎么,想让我双手奉给你?”
她绷着脸匆匆拿上了信,临走时又瞟了眼铁青着脸的魏琰,灰溜溜没了身影。
*
月闲阁,她问采儿要了纸笔便将她关在了门外,寂室内,她又燃起一烛灯,安放妆镜之下。
看着镜中眉眼被薄汗揉花的自己,元雪棠长长出了口气。
她平复着呼吸,屏气凝神,痛定思痛。
其实元雪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抹着轻轻一层唇脂,红着脸开口是一副多么诱人的模样,且对着一个与自己有些过度接触的男子读另一个人的情诗,是一件多么考验他定力的事情。
若是他没把持住,后果不予言表。
但元雪棠赌对了。
他不会看自己的信了。
这么写年,她做了男男女女那么多人的仿,虽说未经人事,可金银场上那些腌臜苟合之事却看得比旁人一辈子都多,又怎么可能在魏琰面前,就变得对那事只有一知半解了呢?
既然他给了她读信的机会,那她就要借此激怒他。
事既已成,元雪棠收敛了神情,低头提笔。
“翟笙阿兄,前些日子吾狂言妄语,实在是另有所计才出此下策,望阿兄莫要向心里去……吾一切安好,只是靖雍侯凶戾难缠,虽三月之期一到吾自会回舫,但若为长久计,侯府不可久待——”
“……望阿兄细细看之,助我离逃。”
可刚悬笔于空,又眉头一紧,倏地想起什么来,扯出那张瓷青纸四下看了看,又加上句:
“雪棠观信后似有血迹点点……阿兄安好?”
她搁笔停书,妆镜中,心口起起伏伏。
一只白鸽扑棱棱划破静空,飞出侯府。
元雪棠扑了扑手,望着它白色的光点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蓝天尽头。
采儿不知所以,只气鼓鼓蹲在地上用木棍戳着草坪,无神地天空,心里还惦记着她回来就一言不发,惹怒了侯爷,又晾了自己。
*
侯府另一侧,莲池西,魏华少见的没有在小佛堂拜忏诵经,反倒换了一身藕粉色的襦裙,独坐池上水榭,抽出袖间丝帕,似是调弄着些什么。
湖风裹着莲香拂面而过,魏华揽了揽扬起的发丝,依旧不抬头。
直到廊桥那侧笃笃地传来脚步声,她这才抬起头,看着采儿气喘吁吁地跑来。
“夫人竟不在佛堂?倒让我一通好找……”
魏华轻轻嗯了一声,继续摆弄着手中的物件。
采儿扬起眼望去:“这是您压箱底的那支簪子……夫人怎的今日有心情拿出来赏玩?”
魏华抬手,示意她坐,又将那簪子在手帕中抬起,悬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不知道,这是我十五岁那年,父皇和母后在我及笄之礼上,亲手为我挑金料打的簪……怎么样,好看吗?”
波光下,纯金的凤簪倒显得愈发灵动鲜活,几颗碧绿翡翠如同佛道中的灵丹星辰点缀其上,数只柳叶般的垂坠珠串虽风轻晃。
采儿看得出,能将如此显眼的金饰做得如此精细轻巧,自是不可估价,华贵异常。
采儿透过摇晃的珠翠去看她:“夫人,您和这簪子一般华贵……真不敢想,您及笄礼那日,该多么好看。”
魏华把簪子放回手帕,浅浅一笑:“只是再好看的簪子如今也落了灰,再美好的回忆,现在也不堪回首了。”
“罢了……不说这些。”她抬起一双柳眼,“元姑娘和侯爷那边如何?你去了这些天,可有察觉到什么动静?”
采儿蹙起眉,作思考状。
“元姑娘教我写字,教我调香,还有……她今日去了侯爷那里。”她又补充道,“元姑娘满头雾水地去,满脸心事地回。”
看着采儿终于绕回了该说的话,魏华追问:“然后呢?”
“然后她找来了鸽子,放了封信,侯爷也没有派人查看阻拦,约摸是她与侯爷一早就商量过的。”
魏华有些意外,沉着眸正要再问详细些,却被同样急切的采儿先行打断了话语。
采儿起身,郑重道:“夫人,您莫怪采儿多嘴,采儿只是劝您再想想,您对元姑娘的期望……是否可行?”
对元雪棠的期望……
这是魏华深思熟虑得出的计划。
“不看这些日子,就算是从第一面说起,我都认为元姑娘与我,与侯爷有缘的……虽我与侯爷多年未见,但此番回府,我尚且看得出他是不碰女人的,可元姑娘一来,他便像换了个人,好像是像个孩子一样,拘着自己的东西不让别人碰,所以……”
魏华神色一闪,“所以我一直觉得,他二人能成,若是做个正妻倒不可能,做个妾室,倒是绰绰有余。”
说道此处,她攥紧了金簪,可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眼神又骤然暗淡起来。
“父皇重病,众皇子中又数端王得势,魏琰必定是对太子之位还抱有想法,不然不可能一打完胜仗就回来,只是,只是他从小受了那么些苦,说实在的,我不希望他再去头破血流地争什么……若元姑娘此人能让他沉迷,忘却些仇恨,我宁愿他自此当个没什么建树的纨绔皇子也好。”
看着魏华一张富贵花般的面容染上了不少愁思细纹,采儿心底闷得慌。
“夫人……”
魏华抬起头。
“夫人,您心疼侯爷,可也该为为自己,您,您不该再这样……装醉了。”
“装醉?”
采儿解释道:“夫人,您自从没了夫君,回了侯府,独自一人苦守这方寸之地数十载光阴,如今侯爷回来了,府里有人了,难道您还真要再将自己锁在佛堂之中,日日苦修,不是尼姑,却胜似尼姑吗?”
不是尼姑,却胜似尼姑。
魏华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还没开口,采儿又抢了话头,睁大了眼,兴奋非常:“夫人既然已经擦了簪子,府里也有侯爷,倒不如您戴上簪子,梳妆一番,随我上街逛逛?”
似有团火在心中燃着,魏华像是被她一语点醒。
“我们……有多久没出府了?”她悄声问她,抑着眼里期待。
采儿看着回廊顶的花纹:“自侯爷走……数十年了。”
“那你来找我,元姑娘没有问你什么?”
“元姑娘待我不错,平常也只是自己做着什么,不让我看,更不常管我。”采儿看出了魏华的心思,笑着凑近她耳,“夫人就放心地随我出去走走……去看看城中花开几何,人们都爱唱些什么歌?”
看着魏华插上簪子笑着应下,采儿心中这才舒展。
她总觉得,元雪棠虽在府中难出,却是自由的;华夫人虽是自由身,却把自己深深囚在方寸侯府,一步不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