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雪棠看着映在门上那方阴影,侧过脸调笑道:“侯爷这么说……真不怕被我再咬一口?”
魏琰讪讪一笑,修长的指尖在门框上哒哒敲响,垂眸看着她发梢:“转过身来。”
“你先松手。”
“慌什么?”
“你不松手我怎么转身啊!”
魏琰只好意犹未尽地放下手,却也不靠近,反而向后稍退了几步。似乎是几日未见,他抱起臂,打算好好看看她。
元雪棠转过身,双肩轻耸,向后紧贴着门框。
视线寸寸上扬,眼前人依旧是那般矜贵却阴魅的模样,一袭羽灰色外衫下,纯白衣襟外展,其里的起伏沟壑,伤印刀痕,随着魏琰的一呼一吸扩缩起伏——元雪棠看慌了神,她忽而忆起,第一次在夜晚偷偷窥见他时,她便下定决心要仔细摸他……就算不是为了做他的仿。
元雪棠指指他半敞的衣襟,眼波流转,道:“这……就是侯爷要给我看的宝贝?”
她背后虽摸着门框计划着溜走,口中却不忘损他。
魏琰低头看了眼领口,漫不经心合上:“元姑娘莫不是风流本看多了,怎么每天就想着这些东西……”
他放下手又游刃有余地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浅,眸中似有探求,似有怪罪。
“还是……你只对我这种人有反应啊。”
背后门板的触感愈发硌人,她手下悄悄使力,可门却纹丝未动。她这才反应过来,门是一定被锁上了。
见一时半刻脱身不得,她索性换了个适意的姿势靠在门前,引着魏琰的目光就直向他心口瞧。
她驳道:“侯爷莫要再自轻自贱了,虽说您是家财万贯,可比起这处地方……那还远不如北江渡口上搬重物的赤膊船工呢。若是遇上个好天气,热汗似光,影舫上的姑娘们可是要大饱眼福的。”
“够了……”
魏琰一时语塞,心中闷得慌却不知如何反驳她,他看着她那双“能奈我何”的狡黠眸光,心想她真是一点嘴上的亏也不让自己吃。
他转过身,半晌才调好心态,恢复先前那般尽在掌握的模样:“如此,你关心这些事倒也不奇怪,毕竟……”
元雪棠抬起一双星眸,看他像只蛇那样绕到自己身侧。似是蓄谋已久:“…你在信里就是这样写的。”
魏琰眯起眼,微微低头,甚至带着些好奇的嗔怪。
“你,你偷看我的信!?”
她见魏琰依旧看着她笑纹丝不动,索性离了那门,起身就向他房中书柜里翻去。
“信哪,你藏哪儿了!”
她翻动着书柜,却不忘用余光关注着魏琰的动静。
可事实上,在她落笔回信的那一瞬,便想到了魏琰必定会在它未送出时拆开来看,只是她没有想到,她只不过是回了一封转移他注意力的信,居然就让他这么重视,甚至到了能单独召她见面的程度。
“喂,你要是再不说话,信不信我就把你这里——”
“不用找了。”魏琰靠在门边,双指间夹着条卷轴,挑眉道,“你方才那般仔细地看我,竟未发现?”
元雪棠停下手中动作,心却慌地更厉害。
若他只是说话,没有拿出确切的信件,那自是无事,顶多让他怪声怪气地说道几句,再找机会开溜,可一旦被他拿上了信,局势就变得有些麻烦。
她不知道他拿的究竟是哪一封信。
若是翟笙给她的回信,那心中所提及的东西,便无法尽数保证会不会泄露他自己,乃至道出狐人中更多蛛丝马迹的信息。
元雪棠第一次在他面前慌了阵脚,数日前只想着要在信上扰乱他注意,可百密一疏,竟未想到不仅是她写出的信,只要是经过侯府的信,除过信鸽隐约有机会直达她手中外,其余必定是逃不出他的手掌。
不是信鸽,便叫的是驿马,但驿马专跑一趟又并非是零星银两,她心下疑惑,不禁怀疑这是否真的是翟笙的做法。
还是……魏琰在诈她?
她拿不定主意,一心直想夺它。
魏琰见她眸光炯炯,一对樱唇被咬得红白相间,自己竟像是被捕猎般怔在原地。
此刻虽未接触,但眉锋上,颌角边,乃至袖下张开的虎口,魏琰忽觉它们无一不像回到了分别受伤的那天,留一手血,深浅不一地作着痛。
魏琰看着她眼眸,似是要说什么,却只弹指间,他便回过神来,转身就要向屋内更深处走去。
他一次比一次熟悉她这般难以自控的神态——半分迷离,半分狠戾。若此刻不走,怕是身上不知何处又要受她一记。
可他自知,以自己男子之身,若真的要降服她当然是手拿把掐不用费力,只是与她磋磨了这些日子,魏琰越来越觉得自己在她面前被催出了失控的本能——当她伸出利爪向自己挥来时,自己的心里却不想着逃,只一味地期待下一处伤口刺激皮肤的余韵。
魏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是期待被她蹂躏的。
甚至……他想让元雪棠杀掉他,只为满足她失控那一瞬如兽的**。
这处软肋……千万不可被人发觉。
故此,即便是上瘾,他也只能躲。
*
元雪棠从未意识到自己发起火来是一副样子,可对魏琰发起火来,又是另一幅样子。
她似乎对于魏琰的反应尤为强烈,似乎……总在找机会让他皮肉受伤。
像疯了一样,她盯着魏琰向房中更深处追去,途经那张熟悉的床榻,一把掐丝金纹的剑鞘半露在褥角,她猛吸口气如获至宝,抽出那剑鞘,五指一紧,用力拔出,果然有剑!
她曳着那剑绕过屏风,却只看见他一寸衣角,可绕过屏风正要挥剑,却不见一丝人影,正当她徐徐后退又走回床榻那一侧时,却被人从身后连人带剑一把拦住,退着被扯回帷帐旁。
铜镜中,她被锁在一个身影和一把斜过的长剑之间。
“把剑放下!”
魏琰喘着气,他是要躲她,但并非纵她乱来。
“我没说不给你看,甚至打算让你先看……元雪棠,你能不能对我耐心一点?”
颈边剑刃凉丝丝抵在咽喉,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晃而回过神来。
她自知理亏,有些应付地点了点头。
魏琰随之夺下剑,退身坐在书案边。
他靠着椅背,整了整仪表,带着她眼神望向床榻,指道:“坐。”
元雪棠又看了看那张没什么好记忆的床榻,指了指他的位置:“你自己的床自己坐,我,我们换位置。”
魏琰盯着她眼,侧过头,似是有些意外她竟这么敏感:“也好。”
说着,他站起身,信件留在桌面上,二人擦肩而过。
只不过她背身走过的一刹那,魏琰一手按向自己心口,想起方才她发梢轻刺着自己的触感,又酥麻麻传遍全身。
*
二人分别坐定,屋内回归一片寂静,檀香氤氲,催得两人冷静下来,给足了小打小闹后喘息的时间。
元雪棠终于拿得那信,她捏在指尖,正要展开,却被魏琰叫停。
“看到哪里,读到哪里。”他抬眼看她,“……别光看信,读给我听。”
影舫上的瓷青纸,是翟笙写来的没错。只是这张纸皱皱巴巴,若说魏琰没看过……她实在不信。
她暗声应下,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信手打开。
可元雪棠未想到,这张像是开皱了的花似的信,其里竟也是鲜艳一片。
元雪棠只看了两句还未出声,便急忙撂下信砸在膝上,双颊渐染绯红。
真是格外……“鲜艳”。
指尖把柔软的掌心都剜出了月牙痕迹,她蹙着一双秀眉,脑中千回百转,实在不敢相信,这是翟笙所写之物。
莫非是自己上次的回信玩的太过火……让他曲解了意思?
“怎么,是有不认识的字,还是……读不出口啊?”
他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笑道:“嘶……人常说写信之事,将心比心有来有往。也对,你上次写了那般东西,就别怪罪此刻面红耳赤,读不出口。”
“我写得出,自是读得下去!”魏琰这句话犹如火上浇油,倒是惹得她坐正了些,不忿地看他,鼻尖一嗤,转而做出大彻大悟的姿态,调笑道,
“只是侯爷为何如此敏感?莫不是心有意动,想了一圈却发现无人可写……一个人辗转难眠,憋闷得难受?”
心有意动,却无人可写……
他一时被呛地耳尖发红,忽而想起上一封信,她与那影鹤公子大肆谈论他那处之事,又看她此刻挑逗般的眼神,喉中霎时燥热起来。
抑着情绪,他又激怒她:“要读就读,光说不做算什么本事?!”
褶皱的书信半展在桌面上,元雪棠有些迟疑,可一想到方才提剑追人却反被扼住的局促场面,便拈起信,二话不说奉在面前。
元雪棠刚开始读,魏琰就闭起了眼睛。
“愿结春交梦,花好共红烛……”
她不生气时说话声音向来很轻,像一粒粒珠玉碎在地面。她坐端正了些,斜睨呼吸平稳的魏琰,心下一横,继续开口。
“莫说海棠不可压,自有郎相拥。”
说到“海棠”时,她故意放缓了些语气,抬头看他反应。
她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魏琰眉心微动,指节渐渐发白,却还维持着云淡风轻的模样:“……继续。”
元雪棠念得唇角燥热,生咽了咽口水,又清了清嗓。
“暖玉覆身……为你把裳儿解,扣儿松……逗得峰起柳软,莺啼婉转,媚眼淋透……”
她边说边偷眼瞧着魏琰,可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小,也多少感受到了些怪异却温热的念想在唇边徘徊,不觉间,她眉眼也渐渐向信下埋去,只留发顶上那只素簪清清白白,晃在纸前。
“帷帐轻晃,青丝交缠……”
有画面同时在二人脑中泛起,元雪棠打了磕绊。
他挺直腰板,双肩下沉:“怎么,这就读不下去了……?”
她越向下看,就越察觉的到自己也坐立难安——明明昨日才下过雨,可此刻竟觉得屋内热得像是有股气蒸腾而上,随着这些句子,由内而外笼罩着自己的一呼一吸。
毕竟自己还是个不经人事的姑娘,又是与一独处男子读这些话,多少有些心跳加速,气氛微妙。
她抓着信的手更紧了些,继续道:“不,不忍娇娘春闺耐,只盼得通通透透甘霖下,幽深之处,山…山倾水漫路儿开……”
话音未落,元雪棠未动,魏琰却先刷地红了脸颊,眸子半睁,止不住地眨。粗沉地呼吸间,他像是被捆锁在原地,只能由着自己底轮的心火干烈地向上烧,流动地血管像只蛇把自己紧紧缠绕。
他恍然发觉,这和自己在漠北营帐里一人纾解时,是完全不同的感觉——这是一种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只凭一个人的几句言语,没有接触,却像是什么都做了的感觉。
窗外竹叶窸窸窣窣,却盖不住魏琰乱掉的气息。
一双纯透如冰的眸子探出信件,元雪棠扶案起身,向他走近,纤纤玉指悬在空中,向下指去:“侯爷……你,你哪里不舒服?”
他抬起一对微红的眼。
寂室之中,绯面相照,檀香缭绕,呼吸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