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日的受教,在不同人的恋恋不舍或焦躁难耐中终于过去。
万众期待的金鳞赛会,开始了。
若说第一天是开幕礼,各家各户互相打个招呼人声鼎沸,一派热闹,那今日便是庄严肃穆,三十二门派首领,天英榜仙尊几乎尽数到期。
许多参赛弟子难以掩盖的跃跃欲试,想要大展拳脚表现一番。
受教过后,师兄弟四人也是聚在了一起。重新来到偌大的主会场,见这与第一日全然不同的气氛,程澈惊叹道:“人怎么好像还变多了?”
陆世:“第一日有不少人没来呢,像楚楼主其实以往也都是到了赛会阶段才来。”
“你们看!”隋膺指向远处,“栾家主也来了,可真是罕见。”
“栾黎?”九方宸顺着隋膺的手看去,只见个高挑精瘦的女人踏入会场,目不斜视地朝着栾氏的区域走去,落座后也只对着缥缈仙宫有所寒暄。
隋膺砸着嘴摇了摇头,“啧啧啧,不愧是栾家家主,这这在场的估计没几个她看得上的。”
正说着,栾黎忽然抬头朝他们的方向看来,隋膺心中一惊,总觉得背后说的话被人听到了,忍不住九方宸和陆世背后缩了缩。此时会场中的视线还都集中在栾黎身上,栾黎看过来雷子赫自然也是发现了,没想到接下来栾黎竟是对着雷子赫微微颔首欠身,这倒是让他小小慌乱了一下。
一来栾黎比他大,二来他的威望也不及栾黎,三来纵使他撞了大运,t裴瑾疏和裴瑾晞都在自己门下,可这九州云崖比起栾氏来还是差远了,最重要的是栾氏住向来高傲,不屑无用琐碎的交往,这一行礼生生把自己台上了和顾温珩一样的待遇,可真叫他受宠若惊。
当然雷子赫也清楚原因,还不是自己家九方宸救了人家宝贝千金一命。
雷子赫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兄弟四人早就从栾黎掀起的小波澜中抽身,正叽叽喳喳不知在讨论些什么。
程澈:“这么多大人物来,就是为了看这金鳞会出的人才?”
陆世:“也不然,金鳞赛会之后还有场龙门赛,是各家仙尊的比试。”
程澈:“啊?”
隋膺冲重霄仙羽楼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看那边的熊战,都快急死了,巴不得这金鳞会赶紧结束好亲自跟人战上一战。”
隋膺:“哇!那肯定很精彩”
“也没什么新鲜,”隋膺哼了一声,“反正每次到最后都是师尊和师伯比拼。”他说得漫不经心,那一脸骄傲是藏都藏不住。
“也不是啦,到最后顶尖高手的比拼是很壮观的。”陆世笑道。
来的各大宗派中,只有神钦殿从不参与金鳞会,所以每届的司仪都是由神钦殿来担任。
这次的司仪十分年轻,弯着眼睛嘴角含笑,对着每个人都是一副客气的样子。
“要抽签啦———”
一声高呼响起,场上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中心的场台。
神钦殿的司仪邀了太子上台来抽签。
那抽签流程倒是挺复杂的,说是为了保证公平,又是什么见证人又是什么宝物法器全用上了,台上彩光飞舞,许多人看得津津有味。但九方宸兴致缺缺,这东西只要想做手脚没有做不了的,再说了,皇室抽签讲的是天家尊贵,就算结果有人不满,谁又能质疑呢?
此次参赛者一共三百零五人,必然轮空一人。轮空的人算是天选之子,都是默认直接晋级,也不知道此次谁会有这好运气。
终于,那乱窜的彩色光芒集中飞向太子手上的卷轴,纷纷隐入其中。待所有光线进入卷轴后,太子双手摊开,手上卷轴缓缓浮起展开,卷上文字悬浮而起,在空中列下。
全场目光都看向了那对战表,九方宸更是第一时间找到了自己,他轻轻“哈?”了一声。
只见那轮空位上,赫然写着自己的名字。
绝大多数人都是先看向了轮空位,一时间,议论声起,九方宸更是成了所有人视线的中心。
九方宸也心道有意思,居然没给自己排上个强劲对手。
在一片碎语中,司仪轻轻拍了拍手道:“诸位,轮空位向来直接晋级,一直以来有不公的争议,所以今年的轮空位我们改改规则,晋级还是晋级,可要做笔试。”
此话一出,九方宸心下一紧,顿时有种事情不妙的感觉。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神钦殿司仪微微一笑,看向九方宸,“作为一名修真者,自是要对修真界的事实有所关切,所以轮空者考修真策问,时间两个时辰,答题完成后试卷公开。”
我□□亲大爷!!!九方宸心中一声怒喝,额上青筋暴起。
会场中议论声骤然爆发,九方宸在各路视线中攥紧了拳头。
把自己关个小屋里俩时辰考笔试,还是策问!
这策问考的是对修真界实时或过往大事的看法感受,以及给出一些对策方案。
策问虽然各门派都教,也在门派考试科目中,可如今太子在场,这策问答得不对势必节外生枝,这纯纯要害自己。
司仪先是看向太子,恭敬道:“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太子笑着点点头:“如此甚好。”
司仪:“九方宸,你可有异议?”
太子都没有他能有个屁!
九方宸竭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没有。”
“那请吧。”
九方宸沉了口气正要上前,一左一右都被人抓住了,陆世和隋膺一人一边,脸色都是凝重。
隋膺压低声音道:“交白卷吧,最多落个目无考纪的名声。”
九方宸冷笑一声:“这可不一定,这场策问从头到尾若是犯一点错,怕是都能成大罪过。”
话音刚落,九方宸右手手腕一紧,他转头见陆世一脸郑重:“你尽力便可,别有负担,若后面真有波澜,太子那边有我。”
九方宸顿时心下感动,自己这师兄,向来不愿意跟皇家有牵扯,关键时候还是愿意为了自己去应对太子。
九方宸抽出胳膊,将两人揽过来,兄弟三人头靠在一起,九方宸语气轻松道:“别担心了,我什么人呢!再说我策问成绩向来不错。你们别弄得其他人心神不宁。”说着他朝旁边努了努嘴,隋膺和陆世看了过去,见不远处程澈一脸紧张,但他们三人没带他说话他也没敢贸然向前。
九方宸道:“过会儿跟他解释解释怎么回事吧,实话实说就行。”
隋膺有些担忧:“不会吓死吧?”
“所以让你们两个别表现的那么紧张”九方宸在两人背上拍了一下,“咱九州云崖还有其他七个人要参赛呢,你们再影响了他们那可就真得不偿失了。”
说罢,九方宸抽出胳膊,冲着一直微笑等待他的司仪走去。
九方宸咬着牙根笑嘻嘻道:“大人久等。”
司仪微微欠身:“仙君稍等,等监考官到齐,我们就出发。”
除开九州云崖,司仪请了每一门派氏族派一人监考九方宸。看着九方宸和各门派氏族选出的监考官被那司仪带走,熙春长老气道:“这是给咱下马威呢。”
水月长老细眉蹙起,担忧道:“这倒罢了,我只担心九方宸写的策问。”
雷子赫看向裴瑾疏,裴瑾疏斜靠了身子支着下颌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做师尊的,还能把什么都压给孩子不成。”
策问的考场设在一大殿内,九方宸随司仪到此,只见殿中有一圆台,被木栏围住,圆台中摆放着团蒲案几,围栏外一圈安置了桌椅。
九方宸识趣的走上圆台做了下来,那司仪来到他面前,跟他说了考试规则,和在九州云崖的考试大差不差。
台下一些彼此相熟的人也趁着这事低声交头接耳。
“以前从未有的规矩,这次是怎么了?”
“这样也好,不然轮空的人晋级也太轻松了。”
“怎么感觉下九州云崖脸面一样?”
“我也觉得,有点针对似的。”
“嘿嘿,反正我么有好戏看了……”
熊战听着周围细细碎碎的声音撇了撇嘴,刚刚神钦殿的人来请重霄仙羽楼出个监考官,楚昀当即点了自己的名字,他明白楚昀的意思,即使照顾不了若是出了什么诡事自己还能帮着做个见证。
正想着熊战的肩膀挨了重重一下,一团火色坐落在他身侧位置。
熊战摸摸肩膀,呲牙对如火的女子道:“你下手忒狠。”
屈子岚扭了扭脖子道:“这么大块,这么不经打呢。”
熊战左右一打量,压低声音问:“栾家主让你来的?”
屈子岚漫不经心地将落下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轻声道:“那小子对我们家祖宗有救命之恩。”
“也不知道到底要干什么…..”熊战嘟囔着。
“看着办吧,反正要保那小子无性命之忧。”
屈子岚随口一句话却让熊战心中一紧,那次夜袭无涯林海,他们封了九方宸的所有消息,难道神钦殿知道什么了?他有些紧张地看向台上,没想到九方宸笑得像朵向日葵似的,一脸灿烂地听那司仪讲考规,边听还频频点头表示了解,熊战无语,心里也是对九方宸这好心态鼓了鼓掌。
此时的九方宸已经接受了现实,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一张作文纸和一卷竹简被放下,司仪笑眯眯地指向一边的计时香道:“你若是准备好了,我便点燃计时香,届时便可以答题。”
九方宸没有丝毫犹豫道:“我准备好啦。”
司仪一愣,没想到他这么痛快,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转过身,请周围的诸位考官噤声后,点燃了计时香。
九方宸打开竹简,看完了策问的题目。
嚯!一共三道题,皆涉朝政。
他提起笔蘸了墨汁,缓缓闭目深吸了一口气。
说实在的,九方宸当了那么多年人界帝王,策问他还出过不少题,那些英才答题是心惊胆战,是不敢为他得罪修真界和朝廷,更是不敢得罪他,没人敢写实论,所以这答卷上狡猾诡诈的大有人在,有的答卷看得他是连连赞叹,真是老狐狸,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总之,这也让九方宸总结出一套忽悠规律:
首先,避重就轻,比如问门派宗主做了错的决定导致了什么严重后果该怎么办,重点论述一切以大局为重,引经据典论述百姓安危为先,对批判该门派掌门的事情轻轻放过。
其次,把握大方向忽略责任人,比如发生了瘟疫该怎么办,可以写各门派要发挥长处,但不能指名道姓全部丢给万药谷负责;
最后,感情澎湃真切,用词用典浩大动人,把文章升华到无法指摘的高度。
九方宸睁开眼,长出一口气,落笔。
两个时辰后,监考官们走出了考场。
一炷香后,九方宸答题地事迹传遍了披霞峰。
说是九方宸自打落笔,便是奋笔疾书走笔游龙,整整写了两个时辰没停过,接连写了得快二十张纸,墨都蘸没了。
那司仪没想到他写得如此疯狂,后来只得给他在一边磨墨,磨的速度差点没赶上他写的速度。
他写的是聚精会神情绪高涨,写到后半段竟掩面而泣,动情至深,各门派的仙尊在台下看得是瞠目结舌。
屈子岚结结巴巴问熊战:“这……这孩子是这风格吗?”
熊战:“不……不知道啊。”
最后一点香灰落下,九方宸即时抬笔,微微出了一口气。
跪坐在一旁磨墨的司仪脸上的笑容已经不在,拿着墨锭的手腕微微发抖。
最后经过计算,九方宸共写试卷二十二张。
秉承着公平公开的原则,九方宸的答卷直接公开,所有人都可以传阅。所以太子看过后,这试卷便下发了下去,因为各大家都等不及,传着传着这二十二张卷子就各自散落天涯,每个门派先拿几张看着
熊战跟在楚昀旁边一边看一边忍不住说脏话,被楚昀揍了好几下。
这得是个什么脑子才能写出来的东西!
好像写了很重要的事,但你又说不出来什么事,可是你看得热血沸腾热泪盈眶。
九州云崖这边也是听了一堆传言,还收到了不少赞美。可大半天过去了,初选一半人都淘汰了他们自己是一张考卷都没拿着,只有回来的九方宸整个人灵魂出窍虚脱在椅子上出神。
等到隋膺一行人凯旋而归,两道黑影噌的蹿到了九方宸身边。
隋膺:“九方宸,你到底写了些什么啊!”
程澈:“师兄!你还好吗?”
九方宸有些艰难地抬起头,看着一脸担忧的程澈,扯出一个笑容问道:“晋级顺利吗?”
程澈点点头,九方宸长处一口气:“那就好,让师兄我歇会儿。”说完接着躺倒在了椅子上。
至于隋膺那玩意儿,他看都没看一眼。
到了晚上,那些试卷终于在饭点陆陆续续送到九州云崖门上。
雷子赫看得是啧啧称奇,“你小子,什么时候有这功夫了!”
九方宸一番脑力劳作饿的是头晕眼花,扒了满满一口饭,雷子赫问话他又不能不回,裴瑾疏和裴瑾晞在边上他又不敢含着饭说话,只能往下猛咽,差点没把自己噎过去。
一大碗水灌下去,九方宸喘息着抬头看着雷子赫,一字一句道:“书里学的。”
裴瑾晞嘲讽道:“你书里学的东西可真不少。”
九方宸赖话当好话听,真诚道:“谢师伯夸奖。”
裴瑾晞:“……”
“明天不知道哪个倒霉蛋得轮空。”隋膺叹息一声发出了致命一问。
九方宸瞬间应激,扯着嗓子大吼:“谁爱轮空谁轮空!老子不轮了!”
“怎么说话呢!”裴瑾疏喝道。
九方宸被裴瑾疏一呵斥气势大降,但还是梗着脖子改了改措辞“我,我不轮了!”。
此话一出,全场静默。
裴瑾疏本教训的就是他在师长面前称“老子”没想到改了这说辞,更严重的问题又出现了。
九方宸反应过来,尴尬地给自己盛了勺汤,一头扎进了碗里。
隋膺咬着嘴唇浑身颤抖,憋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熙春仙尊清了清嗓子,装作没听见一样岔开了话题:“明天没笔试了,你们去考试之后各门派宗主都对这个晋级方式提出了异议,这次是神钦殿自作主张也未提前通知,再说无论哪家都不愿地弟子当众尤其是当皇家的面答策论。神钦殿见众人有异议,便说这场之后不再用这个形式。”
感情就出自己这一个冤大头!
九方宸气愤地扔下汤碗,汤水在碗中激荡,洒落在桌子上。要放平时怎么着他都要被说两句,今日他遭这无妄之灾,再加上刚刚那件事,还真没人说他了。
谷薇安抚道:“好了好了,吃完赶紧休息吧,明天还有比试呢,这往后的比试越来越难,你们可得养精蓄锐。”
众人顺着谷薇说了几句,便散了饭局。
师兄弟四人收拾了碗筷正往房间走,身后传来裴瑾疏的声音,“九方宸。”众人回头,见裴瑾疏站在石拱门下,朝九方宸招了招手。
九方宸看了其他人一眼道:“你们先走。”,接着走到了裴瑾疏身边。
裴瑾疏看着站在眼前的九方宸,低眉顺眼一副乖巧的样子,他微微叹了口气问道:“今天的事你怎么看?”
九方宸顿了顿答道:“师尊向来教导勿以极恶执念揣测他人,可我觉得不是偶然。”
“我是担心岳羌华那件事,你惹怒了御华司和神钦殿。”
“楚楼主说他封锁了我的所有消息。”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哪怕没人故意,只要御华司和神钦殿想查,总有蛛丝马迹能被查到。”
九方宸闻言沉默,确实,就算没人通报找到以自己的方法也有许多,单是查查去往重霄仙羽楼的路上有谁经过就能把自己给筛出来。
裴瑾疏有些无奈的敲敲额头道:“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听了又该不高兴了。”
“师尊是想让我退赛是吗?”九方宸接过了裴瑾疏的话头。
裴瑾疏打量了一会儿九方宸,见他面色平静,点头说道:“金鳞赛会鱼龙混杂,门派个中利益更是错综相连,若是有人想趁乱动些手脚,哪怕我们再谨慎恐怕都是防不胜防。”
九方宸头垂的更深,没说话。
裴瑾疏抿抿嘴,有些不忍,他何尝不知道九方宸的感受。当初裴氏出事,他和裴瑾晞应邀参加金鳞赛会,怕树大招风也是藏尽锋芒。
一腔热血,少年得意的时候,谁不想展现威风。
裴瑾疏心中叹了口气,想了想到:“风头不在这一时,我也没参加过金鳞赛会。”
九方宸抬起头,瞪大了眼睛:“师尊你没参加过金鳞赛会?!”
裴瑾疏叉着腰叹了口气,苦笑道:“倒是来了,但当时正逢裴氏出事,我和你师伯应邀参加金鳞会,那时候真是一点风吹草动都经受不起了,只能步步小心,也不敢动真功夫,生怕冒尖引来祸事。”
“这样啊……”
“再说,这金鳞赛会上有几个是你对手?打也不值得。”
“嗯……”九方宸眨了眨眼睛。
有些高兴了,裴瑾疏心想道。
“金鳞会之后的龙门赛,若是有与我相熟的宗师讨教于我,我让你代为出战如何?”
“真的!?”
这下真高兴了。
裴瑾疏笑起来:“真的。”
“好!我去写退赛书!”九方宸转头撒丫子就跑。
见他风风火火的样子裴瑾疏也跟着心情好了起来,他望着九方宸的背影远去,转身正欲离开,忽然身后一阵风声,是九方宸又跑回来了。
裴瑾疏刚要转身问怎么了,腰猛的被人搂住了,裴瑾疏整个僵在了原地。
“师尊,我知道你为了我好,你不答应我参加宗师对战我也不会生气的。”
九方宸伸长脖子,和裴瑾疏对视,一轮月亮正好落在他的眼睛里。那双眼睛一弯,将月亮敛入眼中,“师尊,谢谢你。”话音刚落,腰上一轻,披着月光的人又是风一般远去。
裴瑾疏站在原地,山间晚风拂过他精瘦腰身,将残留的余温氤氲开来。
裴瑾疏垂下眼睛,低声道:“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