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归处去 第103章 收养

潮湿的热风将视线模糊成了一片混沌，程澈努力睁大眼睛。

这是在哪里？

现在好像是夏天，还能听到蝉鸣的声音。

手臂很沉，还在发抖。

视野慢慢清晰了起来，他的手中握着刀柄，短刀刺入一人的胸膛。

那片月白色的衣襟被血色侵染，视线慢慢上移，他看见了裴瑾晞的脸。

师尊！！！！！！！！！

程澈猛地睁开眼，瞬间天旋地转。

梦境翻滚到了脑后，他感受到了汹涌的力量。天上的星星和那片湖泊都被海浪击碎，压过他的脊梁，冲击着他的后脑，在那片荒唐的泡沫中，他看见了有人一身玄衣背对着他站在湖边，正缓缓转过脸来，那是张俊美至极的脸。

程澈的脸埋在草丛中没人看见他的口型，他的嘴无声地张合，唤了一声“陛下。”

或许很久，颠倒的东西归位花费了一些时间，又或许很快，因为只不过是站在湖边的人来到他身边的功夫。

他的意识逐渐恢复，梦却已然远去。

心脏跳的厉害，直到他看到了已经近在眼前的裴瑾晞。

哦，刚刚那个黑衣男子是师尊啊，他是把师尊看成谁了呢？

裴瑾晞单膝着地跪在他的面前，问道：“感觉怎么样？”

程澈怔怔看着他，“师尊……我做了一个梦……”

裴瑾晞一怔，问道：“什么梦？”

程澈颔首扶额，一脸疲惫：“记不得了，是个不太好的梦。”

裴瑾晞沉默片刻，低声道：“梦都是反的。”

“嗯。”程澈应了一声，撑起了的身子。

不该如此。裴瑾晞心想。

程澈应该对自己笑的，应该有许多话对自己说。

可他现在心不在地看着草坪，拉起自己的衣服。

月辉洒在他的身上，他的眉目微微拧着，沉寂的表情显得整个人凉薄而疏离，如同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

好冷。

原来程澈如果不对自己说话，他竟会觉得程澈如此难以接近。

裴瑾晞一手扶膝，忽然倾身向前，在晚风中，他吻上了程澈的唇。

他没有睁眼，但能感受到僵硬之后轻微的战栗。

那个极浅的吻停留了许久，在离开那两瓣温热的唇后，他头也不回的起身离开了。

一步，两步，三步……

这一次，他得到了回应。

一股力量自手腕处将他擒住，裴瑾晞向后倒去，跌落在温暖的身体上，对上那双清冷透彻的眼睛。他没能仔细与那双眸对视，便封住了双唇。

两个已经接吻三次却对吻技一无所知的人，只能彼此紧密贴近在一起。后来不知道是谁的唇先动了，情潮自两人唇间开始翻涌。

两人在略微急促的呼吸中分开。裴瑾晞重新看见了那双眼睛，已有了深沉的东西。

程澈的嗓音低沉而沙哑，“师尊，我要是不拉住你，你要去哪里？”

“你如果不把我拉回来，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接着去当你师尊。”裴瑾疏一字一句道：“一辈子都当你师尊。”

程澈忽而笑了，“师尊，你可真是一点多余的机会都不给，错过一丝都不行。”

说着，他修长的脖子正要垂落，却被裴瑾晞拖住了下巴。

裴瑾晞半眯着眼，“你叫我什么？”

程澈看着裴瑾晞，那双冷艳的凤眼被微红的眼尾抹去了凌厉，在与他视线交错中碰出火花，程澈眼底泛起微澜，荡漾在两人的眼底，程澈的睫毛垂下，他叫道：“瑾晞。”

裴瑾晞的手勾上他的脖子，借力抬起身子。

他感到程澈的唇顺势划过他的下巴，脖子，最终埋进锁骨。

裴瑾晞都未反应过来，袖甲腰封都在不知觉间被拆了去，上衣滑落到他的臂弯，朦胧中他觉得有些好笑，伺候自己这么多年，程澈脱他衣服倒是麻利。

他和程澈的侧脸相贴，呢喃声在程澈耳畔响起。

“程澈，你休要弄疼了我。”

******

九方宸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如梦似幻的星海夜空。

裴瑾疏盘膝坐在他身侧，两人的距离很近很近，近到风一吹拂，裴瑾疏的气息就携着草浪裹上九方宸的身体。

九方宸只打了一个滚，就滚到了裴瑾疏的膝边，

“师尊！”

裴瑾疏微阖的眼睛缓缓睁开，垂眸看着他。

九方宸一扫灵魂刚回归时的疲惫混沌，全是愉悦和活泼。

他像个哈巴狗一样笑眯眯看着裴瑾疏道：“醒来看见师尊真好。”

裴瑾疏英挺的眉毛微挑，“有那么好吗？我不就是你两个桃子换来的便宜师尊。”

九方宸撑起身，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那俩桃儿差点要了我的命，我小小年纪就能为你不要命啦。”

裴瑾疏噗哧一声笑道，“到头来全是你的好处。”

九方宸坐到了裴瑾疏身边，仰起头，“这里的星空真好看，草地也很美。”

金色的波浪一迭一迭荡在两人身上，他们就这么并坐在一起，静静呆了许久。

“九方宸。”终是裴瑾疏先开口打破了这番宁静。

“嗯？”九方宸转过头，看见裴瑾疏的脸心里忽然紧了一下，那张脸上的神色很是认真，像要和自己交代什么。

“什么事…”九方宸话还没说完，两人神色皆是一变，从地上站了起来，一同看向一处。

那里不过是一处草棚罢了，但片刻后，空间忽然波动扭曲起来。

裴瑾疏将九方宸挡在身后，唤道：“回雪。”

可在空间撕裂，里面的人走出来后，两人都愣住了。

容色绝世的女子站在空间通道口，美目微颤，不可置信道：“九方宸，真的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九方宸看着眼前动人的女子，心中唏嘘。

她也长大了，和自己记忆中的模样，真是越来越像了，他深吸一口气，笑道：“是我，清雅，我回来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栾清雅一咬嘴唇，终是难以抑制情绪，她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九方宸，“他们说只有两位仙尊和程澈，没有你，我不信，果然是他们看错了！你真的回来了！”

裴瑾疏见状，垂下眼帘，退到一边。

也在此时，那未关闭的空间通道空间忽然扭曲了一下，其中传来了剧烈又刻意的咳嗽声。

裴瑾疏：“珂安？”

一只素白的手伸了出来 ，在空中挥了挥，接着缩了回去，就算是打了招呼。

裴瑾疏：“……”

都这么多年了，还这么内向吗？

栾清雅：“我还以为一辈子都……太好了，你回来真是太好了。”

九方宸扶起怀中的栾清雅，笑说：“别哭了，都哭得不好看了，我和师尊都回来了。”

栾清雅刚要反驳那句“不好看”，猛然意识到裴瑾疏也在此。

忙转身对裴瑾疏行礼，“见过琬琰仙尊，久别故友一时激动失了礼数，还望仙尊见谅。”

裴瑾疏：“别放心上，这么多年不见，栾小姐长大了。”

栾清雅恭敬道：“仙尊叫我清雅就好，那日龙首山琬琰仙尊救我，还未曾好好谢过。”

裴瑾疏：“都过去多久的事了，还记它做什么。”

栾清雅苦笑：“那天结界快要闭合之际，九方宸拼了命往冲，我胳膊都拉脱臼了也没拦住他。实在懊悔极了，仙尊救我一命，叮嘱我俩互相照顾，我却眼睁睁看他冲出了结界，一直悔到听说你们回来那天。”

裴瑾疏错愕地看着九方宸，他没想到还有这回事，片刻后，他道：“或许都是天意，我们既已经好好回来了，你不必为过往懊恼。”

接着又对九方宸说：“不过你是怎么回事？把人家姑娘的胳膊都拉脱臼了。”

九方宸也是没想到，那时候他急着去找裴瑾疏，什么都顾不得了。

“啊？胳膊脱臼……对不起啊！”九方宸弯下腰双手合十举在额前。

栾清雅将那手一把拍下去，“得了吧，我怎么能承你的抱歉，你可是救我许多次的恩人。”

说完，她看了看那空间通道的方向，话中带了些暗示之意：“你们急匆匆进入无尘界是有什么事吗？要不要我帮忙？有安哥哥在，很多事情都方便很多。”

通道内又是一阵咳嗽。

栾清雅一跺脚，喊道：“你不帮就回去，要跟姑姑师尊告状就去告吧！仙尊和九方宸于我有救命之恩，什么忙我都会帮的！”

果然，这性格还是变不了。

虽然看不见人，九方宸和裴瑾疏皆是感觉到了那通道内的人十分委屈。

九方宸笑道：“我们的事情已经都办好了，不劳费心了。”

栾清雅眨眨眼，高兴道：“那我们一起回去吧，九州云崖的人也进来了，正好带你们回去汇合，先去缥缈仙宫那里吧，师尊见到你会很高兴的，我们这次还带了个很会做饭的仙尊，你们可以……”

裴瑾疏来到空间通道旁，看着栾清雅小鸟一般快活地对九方宸说话。她的手扶着九方宸的小臂，满是欣喜地看着对方，而九方宸则是眼含笑意听她说着，时不时回应几句。

裴瑾疏还记得，在妖界时九方宸醒来喊的第一声便是栾清雅的名字。

够了，已经够了，自己独占了九方宸八年，该把他还回去了。

他看着月色下的一对璧人，轻声道：“真是相配，对不对？”

通道中的珂安以为裴瑾疏是对自己说话，于是回答道：“除了，嗯……九方宸出身，其他……都好。”

裴瑾疏脸色沉了下去。

到底还是这没用的东西！

也不知道九方宸是怎么说的，栾清雅忽而道：“那我们走了！过两天见！”

接着又对裴瑾疏说：“仙尊，那晚辈先告辞了。”

“嗯？”裴瑾疏本以为九方宸会答应与她一起回去，但既然没有，他便对栾清雅叮嘱道：“好，在无尘界一切小心为上，不能再随意跑动了。”

栾清雅：“仙尊教诲，晚辈谨记。”

空间通道缓缓关闭，景色在波动后恢复如常。

见两人离开，裴瑾疏问：“为什么不和她回去呢？”

九方宸吐了吐舌头，有些调皮道：“师尊，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罢，九方宸便抓住了裴瑾疏的胳膊，想要带他走，可裴瑾疏却反握住了九方宸的手腕。

“你先等一下，我有事对你说。”

刚刚的话没说完就被栾清雅和珂安打断了，本来他还有些犹豫，但珂安的话坚定了他的想法。

或许他的神情太过肃穆，九方宸脸上的欢悦也消失了，转过身来郑重看着他道：“什么事？”

看着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裴瑾疏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想好了，等我们从无尘界回去，找个良辰吉日我便回裴家祠堂请族谱，正式收养你，认你做义子。你现在已及弱冠，有许多需要谈及出身的事情了。虽然裴氏已不复从前，也不再是氏族上四家，可终究名望和声誉还在。另外加上我和你师伯的名望，总归也不算差，你觉得怎么样？”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九方宸听得糊里糊涂，仿佛掉进了一缸浆糊里，脑子里“收养”、“义子”颠来倒去。

他想了许久，终于小心翼翼看着裴瑾疏尝试着叫了声：“爹？”

裴瑾疏额角一跳，这诡异的感觉让他接不上话。

九方宸一脸迷茫，“师尊你这是，这是想当我爹的意思？那我以后要叫裴宸吗？”

裴瑾疏扶额：“你是不是傻！这是名字的问题吗？”

九方宸迷茫更甚：“啊？那是什么意思啊？”

裴瑾疏咬咬嘴唇，终于道：“我认你当义子，就可以以我的名义向栾氏提亲了，我帮你向栾清雅求亲。”

九方宸半天没回过神来，他看着裴瑾疏，震惊道：“你要我娶栾清雅？我，我怎么能娶栾清雅？”

我娶了她你怎么办？

可这话听在裴瑾疏的耳里就有些妄自菲薄地意思了，他心下不悦道：“这是什么话？ ”

九方宸哪里差？昆山片玉，天纵奇才，无论文武同辈之中无出其右。龙首山舍皮肉擒堕神是大义，救他护他于妖界是忠孝，德行无亏，再者论起样貌，这还是能挑毛病的地方？这世界上除了他哥谁会觉得九方宸样貌有问题！

他就觉得九方宸好，世界上最好，怎么会配不上栾清雅。

一个出身而已，只要做了自己义子，谁还能指摘九方宸的出身！

不过其实他也有私心。

九方宸无论按年龄还是能力都到了可以出师的时候，裴瑾疏不知道九方宸有什么打算，但他这弟子肯定不是甘心窝在九州云崖的性子，等九方宸出师之后两人再见一面就难了，若是认作义子，再怎么着逢年过节还有自己生日的时候九方宸怎么说都能来看看他。虽然将来会带着妻儿，不过能见面他就很满足了。

九方宸看着裴瑾疏那双坚定的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就这么忍着，把我推向别人？

九方宸是个聪明人，裴瑾疏做出的决定对他百利无一害，他本以为九方宸会很快同意自己的想法，没想到人却愣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会是……瞧不上自己吧？

想到这儿裴瑾疏有些无措地松开了拉着九方宸的手，他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肯定能有一番作为的，就是……就是这样或许更快些，当然你要是想自己……”

九方宸深吸一口气，打断了裴瑾疏的话，“师尊，我想送你个礼物。”

这次反倒是裴瑾疏一怔，不明所以。

这时候送什么礼物？

九方宸伸手入怀，微微顿了一下，他抬眼看着裴瑾疏，双目深沉似海，“若是收了这礼物，从此就不要跟我谈什么父子不父子了。”

裴瑾疏不解，可九方宸的神色让他心中不由一颤，隐隐有种接下来的事情难控的预感，接着便见九方宸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同心结。

那粉绿流苏出现的一瞬，裴瑾疏的铠甲几乎全然溃破。

还未见那流苏的全貌他就转身拔腿想跑，胳膊却被九方宸一把扣住。

九方宸：“师尊！”

两人一个拼尽全力逃，一个拼尽全力拉，一时间都摔在了柔软的草坪上。

裴瑾疏没有一丝停顿，猛地抽出手，起身就跑，甚至把九方宸带了个趔趄。

九方宸双手撑在草地上，对着那仓皇的背影喊道：“师尊！你不要吗？你不要我吗？”

裴瑾疏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多少年没这么奔跑过。

风在他的耳畔疾啸着，景色在他的视线中割裂疾驰，冲进树林后，他终于停了下来，他扶着膝盖大口喘息着，嗓子中血腥气弥漫，可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他喉头动了动，终究是回头看了一眼。

茂密的枝叶遮蔽了月光，可穿过树林，那轮巨大的月亮下，身材高大的男子正站在那里，等待着他。

裴瑾疏死死咬着嘴唇，他想分辨些什么，可思绪根本无法运转，终于，他遵从自己的本能，折身返了回去。

九方宸从地上爬起来也是犹豫，窗户纸挑破实属冲动，他也没想好自己到底是去追还是让裴瑾疏冷静冷静，正纠结着就见刚刚落荒而逃的人竟折返了回来。九方宸此时也没了把握，万一裴瑾疏顾着什么教条伦理拒绝他，那他该怎么……

九方宸：“师尊……”

裴瑾疏来到九方宸身边，胸膛起伏着，他红着眼冲九方宸伸手，“我要，给我。”

见九方宸似是愣住，他咬牙又重复了一遍：“你给我呀！”

素白修长的手抬起，手心中静静躺着那枚同心结。

裴瑾疏的手微微抖动着，伸入九方宸的手掌心，去捡那同心结，可那只手却忽然连带着他的手握了去。裴瑾疏抬起头，四目相对，那只手将他猛地拉入怀中，两人同时紧紧拥住了对方。

清风怡人，月色正好，是谓良辰美景，与天作之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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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收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