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迎霜雪渡衣冠 第26章 袭击

客栈有一座小小的后院，晚风一动，便能捎来满院的蔷薇香。谢照安在湖边蹲下身，只见楼台明月都成为了水中倒影，她伸手轻轻一捞，所有的幻境都在此刻破碎。

她一直很喜欢欣赏水中月、镜中花。大抵是因为它们都被蒙上了一层不能被打破的屏障，大抵是因为它们并不是真的，所以消失了也无所谓。

“照安？”

谢照安回头，陈偃正俯身站在她身后，低头看着她笑。

“你还没睡啊。”谢照安站起身，扬起笑容。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他说，“没想到你也在这儿。”

“这里风景很好啊。”谢照安望向澄然水色，“楼台倒影入池塘，满架蔷薇一院香。可不是所有的客栈都有这般的闲情逸致。”

“不过……你为什么会睡不着呢？是有什么心事吗？”她问。

陈偃上前一步，与她并肩：“夜深忽梦少年事——我梦到了父兄，醒来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谢照安想到他曾说自己在这个世上已没有亲人，顿生惺惺相惜之意，六亲缘浅，其实他们都是踽踽独行之人。她抿抿唇，朝身旁的陈偃投去一瞥：“你很思念他们吧。”

陈偃垂眸，默认了。

“我也很想我的兄长、爷爷、父亲，还有母亲。”谢照安低头一叹，“可是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常常觉得自己孤零零的。”

“是被抛弃的感觉吗？”

“不是的。”谢照安摇摇头，“这种感觉就像……他们在人间的使命都完成了，可我却没有，我还有许多未完成的事情，若我有一天也完成了我的使命，或许我就可以和他们团聚了。”

说罢，她目光一移，发现不远处草丛里有什么东西亮闪闪的。她眉梢一动，连忙示意陈偃噤声，自己则蹑手蹑脚地走到草丛中去，往空中抓了把东西。

随后，她背着手，又回到陈偃面前，眉宇间已无失落之意，反而笑语盈盈道：“虽然这种感觉很不好。但是幸好我遇到了很多善良友好的人，他们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幸好我遇见了你们，这一路上有你们相伴，我一点也不感觉孤单。”

陈偃一怔，深深望进她的眼眸。

“你知道一个传说吗？”谢照安娓娓说道，“至亲之人在逝去之后，会化为一样你能看得见的东西，回到你的身边，只为了再看你一眼。”

她伸出手，展开手掌，两三只萤火虫从她的手心中迸发出来，在静谧的夜中闪烁着缕缕幽光。明明渺小着，却令人不能忽视。

陈偃的眼神一亮。

“现在就已经有萤火虫了吗？”他稀奇道，“真是神奇的小家伙啊。”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谢照安说，“或许，它们便是你所念之人的化身呢。季夏之月，腐草为萤，他们为了早点见到你，所以选择早一点与你相见。”

陈偃的视线回到谢照安身上。他的目光在此时变得十分温柔，星光碎碎，好像有人舀了一瓢水中月光，涌入了他本就醉人的眼眸。

“照安，幸好我也能遇见你。”

谢照安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感觉心底像是被人抓了一下，痒痒的，让人猝不及防。她迅速别开目光，咳了一声，指着那萤火虫道：“不过你都说了，这个时候能遇见萤火虫不容易。既然我们看见了，不如就许个愿吧。”

“嗯？”陈偃失笑。

“小的时候我兄长教我的，他说很多时候在寺庙里许愿并不能得偿所愿，但如果你看见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那一定是老天爷在祝福你，你将来一定会有好事发生呢。”谢照安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拉过陈偃的胳膊，“来，我们许个愿。”

说罢，她率先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虔诚地开始许下心愿。

陈偃又是一笑，看她认真祈祷的模样，逐渐与记忆中的人影重合。他望向空中的明月，心中其实没有什么心愿，只有对命运的感激。

感激蒹葭海中的重逢，感激此刻他们能并肩，共赏一轮明月。

谢照安许完愿，睁开眼睛，发现陈偃闭着眼睛正在许愿。

其实她本来根本没有寄托于陈偃真的会许愿，毕竟很少有人愿意做这样无聊的事情。可是当她发现他真的愿意和自己一起认真地去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时，她的内心是不可抑制地开心的。

她想，或许便是因为陈偃的这份随和温柔，才让她愿意去靠近他，相信他。

陈偃睁开眼，见谢照安盯着自己瞧，不禁莞尔：“怎么了？”

谢照安咳了一声，意识到自己的目光确实有些**，她掩饰道：“没什么……你许的什么愿？”

“愿望……还能说出来吗？”

“哦，对，愿望还是留在心里比较好。”谢照安打着哈哈，脑海中思考着怎么顺利地转移话题。

这时，远方似有一队火光在急速前进，在昏暗的夜中显得尤为炽热。他们二人皆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了。

谢照安屏息凝神，指了指那火源，和陈偃小声说道：“大晚上的，巡逻也不至于这么大张旗鼓，我们去看看。”

陈偃点点头，二人先是回到客栈上了楼，从楼上张望，仔细辨认，隐隐绰绰能看见队伍最前面有个绿色人影。陈偃说道：“那应该是黄昏时我们见过的那位沈主簿。”

谢照安表示赞同：“深更半夜，他带这么多人，干什么去？”

“看样子挺着急的，好像是要到县外去。”

谢照安挑了挑眉，好奇心萌动，这热闹她还真想凑凑。“我追上去看看。”

“诶，照安——”

还不等陈偃说完，谢照安已经一个轻功灵巧地跳下楼去，遁入瓦房黛墙之中。而那看似声势浩大的兵丁组织，也逐渐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沈儒在听到有流寇袭击同福村的消息后，急匆匆地带着县衙里的兵丁便赶了过去。所幸脚程快，不曾耽搁。当下他便指挥着手下人保护村民，缉拿流寇。

谢照安也一路追到了这里，村子里到处都是啼哭声、谩骂声与呼救声，燃烧的火焰之下，是刀剑相向，混乱紧张的局势。她冲到沈儒身边，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人袭击村民？”

沈儒都没看清她的脸，也来不及计较她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先回答道：“他们应该是山上的土匪，深更半夜趁着戒备薄弱，来侵扰同福村的。”

谢照安眉头一皱，握紧腰间的剑柄。

下一秒，白刃一闪，犹如一道流星。沈儒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那刃上便已经开始滴答滴答地淌着血。

原来是方才有土匪从他们身后悄悄逼近，准备偷袭。

谢照安反应敏锐，根本没有给他们接近的机会。沈儒没有料到身边的女人竟如此厉害，倘若不是因为她，他现在恐怕已经身负重伤了。

“我来收拾他们。”她说罢，便加入了战局。

沈儒倒吸一口凉气。

谢照安的身手确实令人惊叹。她手中的剑就像一条灵敏的毒蛇，谁靠近一下便一命呜呼，根本看不清它做了些什么。平日里吃着县衙供给的兵丁，在她的衬托之下，显得尤为笨手笨脚。

眼看已经进入了残局，身边的动静都逐渐小了下来，突然一声嘹亮的啼哭响彻云霄。

只见人群混乱中，一个小女孩正面临着杀意上头的贼寇，吓到已经忘记躲闪，放声大哭。贼人已经高高举起他手中的刀刃，只待一落，斩杀生灵。

“小心！”

陈偃及时赶到，眼疾手快地将她扑至一旁。

与此同时，一道如喷泉似的鲜血从贼寇的颈边喷薄而出，他的双眼失去神采，手中的刀直直落在他身前的土地上。

陈偃抱着小女孩，捂住她的双眼。

谢照安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哭泣吓出一身冷汗，幸好出手来得及时。她呼吸紊乱，惊魂未定地抬眸，恰对上陈偃的双眼。

就好像回到了他们初遇时的那片蒹葭海，他一身狼狈地坐在地上，她如同浴血归来的罗刹，剑刃上还残留着温热的鲜血。

谢照安顿了几秒，然后上前两步，朝陈偃伸出一只手。

陈偃怔然，他抬头，却看见她的眼眸纯净明亮。

“没事吧？”她问。

陈偃摇摇头，一手扶着小女孩，一手握住谢照安的手站起身。

沈儒跑到他们身边，同样是心惊胆战：“二位没伤着吧？”

谢照安说道：“没事。”

“今晚还要多谢姑娘你。”沈儒感激地说道，“若不是你，这些土匪也不会被解决的这么快。”

“我怀疑他们不是这山上的土匪。”谢照安却说，“今晚来的人不多，并且他们手中的武器都是次品，若是土匪，并不会这么莽撞无序地行动。不过也不排除这是调虎离山的计谋，沈主簿，趁着其中几个还有口气，你让人押着他们回县衙，好好审问他们的身份。另外，多派些人手注意其他的村子。”

沈儒听完，仔细想了下，发现确实如谢照安所说。他当即命令手下押着贼寇回县衙，并且嘱咐下属回县令待命，一旦别的村子有异样，拿着他的令牌行动。最后他又留下一些兵丁守在同福村。

惊魂之夜，村民们都彻底睡不着了，于是纷纷开始收拾残局。

沈儒对谢照安和陈偃二人说道：“两位辛苦了，这里没有大碍，明日我会和县令禀明两位功绩，两位也早些回客栈休息吧。”

谢照安看了一眼陈偃，对方朝她眨了眨眼。

于是她心领神会，和沈儒说道：“反正我们回了客栈左右也睡不着，今晚就留在这儿和你们一起守夜吧。”

“这……”沈儒犹豫，“这怎么能劳烦你们呢。”

“无妨。”谢照安走到一旁的草垛，坐了下来，抬头望了望天，“晚上正适合赏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