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药香入山河 第9章 初入市井三

摆上锅碗瓢盆的厨房，开始有了烟火气。

沐川将姜、蒜、干辣椒放进王逍瑶编好的麻布袋中，挂在窗口。

王逍瑶把木柴错落地码好，塞进灶膛，然后扎了一把干草点燃，从灶门丢了进去。

春分时期，空气湿润，柴火也吸了水分。被点燃的瞬间，烟气如噗地一下般从灶膛窜出，瞬间填满整个灶间。

姐妹俩敏捷地散开，沐川没有既往经验，眼睁睁看着烟气瞬间笼罩了屋子，后知后觉地掩鼻退至墙角，被呛得扶墙猛咳。

他咳得五脏六五都要出来，整个人都在颤抖，狼狈又滑稽。

王盼儿憋笑憋得肩头直颤，拿起锅铲时，都没收住嘴角。

沐川没好气的看着王盼儿：“还笑，知道的晓得你要做饭，不知的还以为你准备冶铁呢。”

王盼儿用手抵住嘴角，往下扯了扯：“做饭，做饭。”

王逍瑶也觉得颇为有趣，被沐川瞪了一眼，收拢表情，机灵地打下手去了。

锅已经烧透，王盼儿淋上凉油，又撒了一把冰糖。王逍瑶随着王盼儿的动作，用火钳夹出一部分木柴，将火势收小。

铁锅“滋啦”作响，冰糖逐渐融化，与油融合，一开始是清色，随着温度加高，最后变成琥珀色糖浆，在油中翻涌如熔金。

王盼儿眼疾手快，把水倒进锅中，放入盐与酱油，姜葱辣椒及刚刚用纱布袋扎好的药卤料包，又封了三大汤勺的花生油，浮在卤水上厚厚一层。

“盼儿姐，这油也太多了吧！我们家一个月都吃不了这么多。”

“这叫封油层。”她舀起金黄油花，任其如绸缎滑落，“老祖宗的法子，这样的卤水不容易坏，比达官显贵们的冰窖还管用。”

王逍瑶眼睛都要钻进锅中去，也不太有心思听王盼儿具体说了什么，得到大概的回复，便“哦哦”两声，继续眼巴巴看着姐姐接下来的动作。

王盼儿另外架起了口更小的锅，开始给肉类焯水去腥。

一锅好的卤水，必须保证下锅的食材足够新鲜与醇美。带着膻味的生肉，会让卤水也染上腥气，是万万不可直接扔进锅中的。

第一次开卤，王盼儿准备了足够的肉类，卤水没有肉类的荤香，滋味容易寡淡。

她依次丢入焯好水的猪牛肉及下水。下水与小说里面写烂的便宜没人要不同，作为肉类的替代，也是要比时蔬贵上那么好几番，更别说鸡鸭等禽类。大多数百姓家中都闲闲散散地会养上四五只下蛋用，市场上卖鸡鸭肉的不多，那些酒楼与大户都有专门的渠道，她买不到价格合适的禽肉。

不过第一锅卤肉准备自己吃，她不计血本地买了不少，鸡腿，翅膀及郡肝脆肠高高堆起。

这些拿出来卖就不考虑了，利润不高，没必要折腾。

小院的主人估摸也是个享受生活的乐子人，灶台不仅一大一小两个锅眼，还专门在最靠里的角落留了炖汤及烧水的位置。

“我还想准备三款糖水，四味安神饮，六味元气茶和八味美颜汤。”王盼儿想着沐川并不挑嘴，便凑在王逍瑶跟前问：“你想尝尝哪个？”

王逍瑶被媒婆和亲爹用“女生男相”抨击得很自卑，想要美颜汤，又觉得有些害羞窘迫地开不了口。

王盼儿见状，领悟到了小女孩的心思：“那就美颜汤！”

沐川努努嘴：“我呢？”

“你不许发言，长成这样，怎么能懂我们女孩子对美貌的追求。”

“敷衍。”沐川明显地不太满意。

“你看你身强体壮，吃得香睡得好，还肤白貌美。”她戳了戳沐川心脏的位置，痛斥，“扪心自门一下，你缺哪味了？”

王逍瑶偷感极重地在转着眼珠子，看两人呛嘴。

看看，又来了，年纪越大越幼稚。

王盼儿不再理沐川，往吊汤的锅炉中撒下山药、茯苓、芡实、薏仁、陈皮、白扁豆、莲子、炒麦芽这八味药，慢慢熬煮。

摊儿需要试吃的菜品，就全部做出来了。

接下来是三人的晚餐。

这些天，要么靠着山里刨食，要么就是啃面饼馍馍，胃再不犒劳一下，就得造反了。

火锅，必须吃火锅，还得是正宗的，麻辣鲜香的川味火锅。

这个世界人们也喜欢铜锅涮肉，不过因为没有普及香料，吃的都是类似于云贵的清水锅或加了大骨吊汤，佐以萝卜、玉米等蔬菜配料的潮汕火锅。

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非要有，那就两顿。

今天必须让沐川、王逍瑶见识见识川锅的威力。

王逍瑶洗干净了刚刚焯水的锅，王盼儿淋入宽油，起锅炒料。

先是把大葱洋葱用小火炸至干香，夹出；再放入刚刚吩咐王逍瑶擂好的糍粑辣椒，在宽油中炒出亮红色，将过水洗净的香料放入。

草果、八角、桂皮、香叶、茴香等都有，唯一少了豆瓣酱。这就导致和她心目中理想中的火锅相比，失了一魂一魄。可惜她不会做豆瓣酱，没资格挑剔，有的吃就已经很不错了。

等香料的味道爆出，再挖了一勺醪糟和几颗冰糖提鲜，火锅就算大功告成。

王盼儿在灶台上摆起碗筷，招呼二人开动。

牛肉、毛肚和黄喉已经切成片，郡肝被改了花刀，装在大盘子里。五花八门的菌类和素菜同样不少，一样一小碗，在铁锅边围了一圈。

王盼儿率先动筷，夹了一大把牛肉下入锅中。

沐川没见过这样大块的毛肚，黑乎乎的看起来有点奇怪。但是王盼儿严选，可以放心，他第一筷子还是伸向了这盘牛肚。

王盼儿分享经验道：“毛肚煮老了嚼不动，你夹着别松筷子，数十五下就能吃了。”

十五下？

沐川执筷子的手被王盼儿抬悬在半空，筷子间的毛肚，已经变成了有韧性的形态。

沐川还是忐忑，咽了咽口水，再次问道：“此物...当真可食？”

他不太能够接受生食，之前从寇岛流入，卷席上京的鱼生吃法，无论友人如何相邀，都敬谢不敏。

这仅仅数了十五下的毛肚，也很难说服他吃进口中。

王盼儿夹起毛肚在红汤中“七上八下”，裹着蒜泥香油递到他唇边：“讲究。”

沐川犹豫一会儿，还是张开嘴，任由王盼儿将裹着汤汁的黑片送入嘴中。

脆脆的，细小颗粒吸满了锅中的风味，咀嚼起来，又像小小的、没有丝毫威力的弹药在味蕾间炸开，流于齿间“咯吱”作响。

沐川发出满足的喟叹：“这个开店，也一定稳赚。”

王盼儿摇摇头：“做火锅太累了，油溅的到处都是，锅碗也很难清理，况且这些料头并不便宜，每一锅都需要不少。锅中都是些寻常肉菜，只不过换了个汤底，便要价格翻出几杯不止，百姓们是断不能接受的，我们自己做着解馋罢。”

相比沐川对麻辣的适应良好，另一边的王逍瑶画风潦草多了。

她斯哈斯哈地张着嘴出气，企图散去辣意，但鲜香十足的汤汁又令人无法自拔，像是上了瘾，吃完一口还想再来一口，生平头一回吃了个肉饱，最后落得双颊通红满头大汗的惨状。

王盼儿好笑，给她打了一碗八味美颜汤。

甘香扑鼻，清爽怡人。王逍瑶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还特意抬眸得意地看了沐川一眼。

沐川不甘示弱：“我也要！”

“都有都有！”

大家一人一碗，捧着慢慢喝起汤来。

锅中的汤汁还在翻涌，明明是新摆弄好的屋子，竟透出一股子温馨的家味来。

汤足饭饱，王盼儿将素菜也丢进了卤煮的锅中，灭了炉灶中的火。

卤菜虽以卤字打头，但三分靠卤，七分靠泡，熄火晾凉入了味，才算做好，

正如自贡的冷吃，刚出锅时口味平平无奇，等热气散尽，配着点小酒来刷刷电视，看看电影，那惬意，神仙都不换。

王逍瑶解了缠在小拇指夹板上的纱布，自告奋勇要刷锅。

不是什么重活，扯不到小指头的关节，王盼儿嘱咐了让她先让锅中的卤味静置一会儿，便由着去了。

沐川在庭院中支了根蜡烛，拿起他们新买的小木牌，抽出豁了口的宝剑，执意要给菜名刻字。

王盼儿找到独处的机会，翻出金疮药和生肌散，摆在沐川跟前道：“虽然你伤势已经无碍，但有好的药，就抹抹，少受些伤痛，恢复得快一些。”

“多谢。”沐川把瓶子收好。

“生分，都是用你这些银两买的。”

沐川摇摇头：“我许下诺，若得你援手，必当涌泉相报，不会食言。”

王盼儿撑着脑袋，看沐川刻字，字如其人，隽秀整洁：“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娇滴滴一个大少爷，跑这种边陲小镇来，是有非做不可的事情吧。”

沐川没有否认，但似乎不想多提，转开了话茬：“我还是联系不上随从，照理说他们脱离危险自然会来找我，故而眼下不宜轻举妄动，还得请王姑娘继续照拂。”

“好说好说。”王盼儿摆摆手，“长这么好看，我多看你几眼心情都会变好，能留下来我自然万分乐意。不过你的伤，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逍瑶最好也不要提起。”

“所见略同，逍瑶还小，没见过世面单纯的紧，就怕被人套了话去。”

“我们出摊你也少抛头露面跟着，少见一个人就少一分风险。”

“这倒无妨，追到这地界的人，已尽数命陨，我亦是在山林之间身受重伤，活着已是命运眷顾。他人如何能想到我已恢复到如今模样。只要不作茧自缚，一时之间，怀疑不到我头上。”

沐川刻好了牌子，整齐地在王盼儿跟前立成一排。

王盼儿如获至宝地收起：“怎么办怎么办，我有点舍不得用。”

“用坏了我再做便是。”

“不心疼你的宝剑啦？”

“得了便宜还卖乖。”沐川觉得自己终于占了一次理，把宝剑往王盼儿跟前一拍，接着由头发作，“你倒是赶紧赚钱把它修理好来。”

“嘿嘿。”王盼儿讪笑一声，起身，“沐大少爷都说是宝剑，我哪能修的起！我先撤了，还得和逍瑶一同去给邻居和惠仁堂的大夫们送些卤味，没得远亲，总要攀些近邻。”

“……”

沐川无言比对，悻悻看着豁口，暗自心疼了一会儿，抬眼，王盼儿早就跑的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