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药香入山河 第32章 暗流涌动八

王逍瑶架着驴车，行在城郊小道上。

白日将尽未尽，天际的红霞残留着一丝余韵，天空已经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辉光。

王盼儿半躺在驴车上，双手交交叉垫着后脑勺，支起一条腿，难得有闲致，欣赏起暮色来。

驴车已经垫上了厚厚一层的茅草，还铺了一层旧被褥，丝毫没有板车的硌人感。

这是王逍瑶的杰作，小姑娘向来不亏待自己。

白日里，贵人的到访是大事，州府内的百姓都在议论，王逍瑶也不例外。她好奇心重，知晓贵人青睐药膳馆，便央着姐姐问起来。

贵人是个好贵人，不过知府和员外这等狗腿子崴货，上不得台面，闹了好些丑闻。

王逍瑶听完笑得直不起腰，把板车拍得梆梆作响：“红绡说的不错，知府和员外果真是酒囊饭袋，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王盼儿不可置否：“可不是，下午苏员外还跑到庄子上来，勒令我陪同贵人，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侍奉好了。”

“我们在大安镇见到苏员外，那是多大的阵仗，前呼后拥的，来了贵人，立马换一副面孔，奴颜婢膝的，真叫人看不上。”夜幕完全降临，王逍瑶笑够了，便点起灯笼，挂在车头，接着道，“如此看来，这流云商会的口碑，多为运作结果。”

没往这个方向想过，王逍瑶这么随口一提，倒是给了新的思路。

之前是她们过于局限，觉得商会得了民心，不亏待百姓，便是宽厚之辈，不曾想过民心和口碑，是他们虹吸名利的工具。

他们通过本分公正的形象，吸引商贩加入，制定利好民众的行规，一旦将物美价廉童嫂无欺的标签与商会本身绑定，能获得的就是极大的公信力。这份公信力，又会让商户源源不断地想跻身进来，像滚雪球搬，来而复往，才有了今天的流云商会。

王盼儿被社会捶打过，知道这些是陋习、是积弊，但架不住无数人靠着这些陈规玩出了花，混得风生水起，站上了高位。

思及至此，让人心境沉重，她叹了口气：“想要改变，需要拥有绝对的权能与力量，掌权者即要能识人，也要会度势，同类相吸，才真正能让高风亮节之辈脱颖而出。”

一席话在理，王盼儿说得又是叹气又是皱眉。王逍瑶恐她思虑过重，损耗自身，立即补充：“盼儿姐，你之前同我说，任何积累，不论是金钱还是口碑，皆无法一蹴而就。权能大概也如此罢，如今我们所行之事，不论多少，都庇佑了一方老弱妇孺，得了她们的认可与追捧。更何况，晋州掌权不过一介知府，沐川哥说今上是位爱民如子的明君，若是真鱼肉了百姓，今上必不会置若罔闻。”

王盼儿毕业后，受了几年磋磨，总是忍不住用悲观的角度看待问题，敏感而又内耗。她有意避免，与沐川一同，在王逍瑶三观形成的年纪，引导妹妹往乐观开朗的方向成长。转眼间，妹妹已经强大到可以滋养她的心境了。

王逍瑶这一番话后，王盼儿心中郁气散了大半，她看向王逍瑶，妹妹在烛光中忽明忽暗的眉目，满是清正之色。

王盼儿不免得意，赞叹道：“说的很对，好心态决定人的一生，我也不该总为那些无法改变的现状去忧心纠结。就算今上非明君，水能载舟，亦可覆舟。”

王逍瑶扬眉：“可不是这么说嘛！”

山间带出的邻家妹妹已经能够独自展翼，换做家中新来的小哑女让她开始头痛发愁了。

王逍瑶还是三丫的时候，虽然被生而不养的父亲打到怯懦不堪，但直面死亡时，又有勇气持刀相向。她本性良善，却不是娇花，得了养份，自会拼命成长。

小哑女不同，小哑女性格温软，总是忍气吞声，委屈求全。王盼儿不论如何对她，都红着眼睛巴巴相对，一副感激涕零，要以身相许的模样，恨不得要给她做牛做马。

端了杯刚刚烧开的水给她，她接过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被烫得流眼泪也要讨好地拿着空杯子给王盼儿；上桌吃饭，姐妹二人没碰的菜，从来不敢下筷子，明明挑食，但又不敢被人发现，吃到过敏，送去药膳馆让陶妁把脉，才发现她已经浑身长满了疹子。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乖得让人心疼，也乖得叫人想仰天咆哮。

人与人总是会有底色上的差异，并不是教化能够改变的。

小哑女生的过于貌美，美丽配上任何一张牌都是王炸，但是独独仅有美丽，一定是一场灾难，懦弱的美人，更是地狱开局。

小哑女这辈子想要平顺，必是要再令搭一张镇得住美貌的牌面，或是聪明的大脑，或是一门不依赖美貌的技艺。

王盼儿想着小哑女那写满清澈与天真的眸子，觉得聪慧与她很难联系在一处，还是给小哑女找个合适的技艺更为稳妥。

小哑女躺在床上好几天，身体恢复了些许，刚刚能下地，就抱着盆摘在王盼儿门口，等她起床。

有着小哑女和她的悉心呵护，长得快药草，已经开始抽条。

王盼儿洗漱好，来到饭厅，王逍瑶已经夹着小笼包，沾了满满陈醋醋与油泼辣子，就着小米粥在大吃特吃。

见到姐姐，王逍瑶咽下口中的食物，赶忙催促：“快来快来，今天的早点，特别对味！”

王盼儿也夹了了个小笼包，浸在醋碟中。小笼包平日厨房会做，但今天的尤为油香。

小哑女在旁，眨巴着眼睛，期待地看着姐妹两。

王盼儿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与王逍瑶对了个眼神，纷纷哽住，放下了筷子。

这阵仗，看起来不像满意。

小哑女瑟缩了一下。

王盼儿指着小笼包与小米粥问道：“你做的？”

小哑女懦弱地点了点头，委屈又不解，她包包子的时候肉放得足，味道也提前尝过，应该是不差的。

叹了口气，王盼儿拉开小哑女因为拧巴揪在一起的手指：“我不是责怪你，庄子上不缺做饭的人，你年纪这么小，把身体养回来才是重中之重，旁的，统统先搁置。衔影把你送来，是知晓我们都会把你当做妹妹看待，你就像逍瑶姐姐一样，在庄子上的吃穿用度，不要有任何负担。”

如此温软的性子，在面对未知的深山及豺狼虎豹，都能义无反顾地从家中逃离，可想而知，她在家中的境况，只会更加糟糕。她大概率从小在讨好与求全的夹缝中生存，习惯了看人眼色，碰上了不要求回报的姐妹俩，开始无法自处。

王盼儿拉着小哑女，在二人之间的位置坐下，替她摆上碗筷：“你知道逍遥姐姐是做啥的么？”

小哑女摇摇头。

王盼儿为她添了碗粥：“逍遥姐姐有家很大的阁楼，里面都是记了名的女郎，有需求的人，可以在楼阁中发派任务，由符合条件的女郎接取。小到女工织布，大到门店掌柜，什么都有。你养好了身体，就可以去逍遥姐姐那里看看，或者想要念书，或找个感兴趣的技艺学，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说到记名，小哑女叫什么她们都不知道，一天到晚小哑女小哑女的叫，不甚好听。

“你叫什么名字？”

小哑女比了一个七的手势。

“小七？”

她点了点头。

家中排行老七的女孩，很明显不受重视，连名字都没费心思想一个。

不过封建社会，女性处于如此境地的，尤其是乡野见，多见不怪，么祈盼儿子，要么顺口喊个排行，王盼儿是，三丫也是。

王盼儿怜惜，问小哑女道：“重新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

小哑女眸子亮了亮。

王盼儿支着脑袋想了半晌：“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就叫成蹊好了。”

王逍瑶就着小米粥咽下包子，补充道：“改成澄澈的澄，春曦的曦，寓意更好。她生得漂亮，成蹊成蹊地招来一群不入流的腌臜货，得多糟心。”

非常不错！

王盼儿点头，小哑女听不懂她们咬文嚼字的话，但知道两个姐姐取得都是好名字，跟着一起满意地直晃脚丫子。

“那你姓什么呢？”

小哑女指了指王盼儿，又指了指王逍瑶。

“你也姓王？”

她摇摇头，又重新指了指姐妹二人。

“要跟着的我们姓？”

她兴奋地起身，抱了抱王盼儿，又抱了抱王逍瑶，认真点点头。

王澄曦，既然跟着她们两个姓，以后也就是她们的妹妹。

王逍瑶做了姐姐，心情大好，学着王盼儿对待自己的模样，顺了顺王澄曦的头毛：“以后我们的小妹妹，可要乖乖听话养好身体哦！”

吃过早饭，王盼儿带着王澄曦，跟着王逍瑶一道出门。

贵人没离开晋州府，王盼儿日日都得去药膳馆候着。放王澄曦一个人在庄子上，就怕她自己会捯饬起事情来做，索性把她带在身边，顺便还能让陶妁把个脉。

好在年轻，王澄曦身体恢复得很快，已经没啥大碍了。不过她常年缺衣短食，脏腑亏空，一时半会急不来，得要慢慢养。

刚过午时，给王澄曦安排好膳食，王盼儿正准备去后厨帮忙，贵人便带着两位丫鬟施施然踏入店中。

绿漪红绡各拎了一个不小的包裹，见了王盼儿，热络地将包裹递交过来：“我们昨日同夫人去了樱花林，听闻茶肆伙计说，东家做的樱花果子一绝，夫人好奇，便差我二人采了些花枝，想着让东家露上一手。”

上次兴起，摘的樱花不算多，王盼儿正想着在樱花败落前，再去一趟樱花林呢，这两大包的樱花，正好省了脚程。

她笑眯眯地接过：“膳馆内没地方做了，若是夫人不弃，来我城郊的庄子上如何？虽然我不善打理，庄子有些潦草，但庄子内有一处温泉眼，眼下倒春寒，正巧夫人气淤血滞，泡上一泡，能强身健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