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药香入山河 第15章 初见端倪三

夜色降临，王盼儿同往常一般，从装着卤味的大锅中捞起最后的边角料，推着小车往家中走。

木制车轮滚过石板路，发出细碎的嘎吱声。

推车刚拐进巷子口，王盼儿便见自家门槛上坐着个人，玄色的劲装几乎快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一惊，停下了脚步，却见沐川放下了推车，步履匆匆从她身边小跑了过去，带起一阵夜风。

“莫风！”

随着沐川一声呼唤，门槛上的人抬起头，看清是熟悉的同伴，紧绷的身姿骤然松软许多。

他赶忙起身，抱着剑深深一作揖：“属下来迟了！”

“活着便好。”沐川摇摇头，抬手触了触来人脸上的新伤，声音发涩：“这么久了，我以为你们……”

“弟兄们在追杀中跑散了，如今已经碰头的在晋州府新做了据点，又伪造了所有人已身死的假象，确保安全无虞才敢出来找您。”

“辛苦你们了……”沐川转身，对着把车推进院落的王盼儿道，“这位是我的随从，名唤莫风，烦请备些酒菜，我想为他接风洗尘。”

既是沐川的人，王盼儿便不见外，应了一声，放下了推车领着王逍瑶进了厨房。

沐川身边出现了女子，作为随从的莫风免不了好奇心，他朝着厨房的方向多瞅了几眼，换得沐川不满地敲了敲桌子。

“这位姑娘是？”

“算是救命恩人，且这些时日，全仰仗她照拂，才没流落街头。”沐川为莫风斟了杯茶，“上次与我交手的那些人，已尽数殒命，这段时日，我养着伤，且不知你们下落，并不敢轻举妄动，你们可有发现新的线索？”

“线索倒是有。”莫风瞟了瞟厨房的方向。

“王姑娘品性清正，但说无妨。”

“衔影他们抓了个几个活口，分别审讯后，证词和证物一致都指向流云商会。”

“流云商会？”沐川皱着眉头，转了转杯盏，“他们现下正准备在大安镇创办铜矿场，且在民众之中，口碑极好。”

莫风抓住了关键词：“矿场？不会这么巧吧？”

“无法得出定论。”沐川思索了片刻，“开发铜矿是他们承办的官府项目，必然是有官府的人作为监工，况且他们承接这样的项目，本就树大招风，若是能在此境况下做小动作，只怕……”

闻言，莫风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他们虽行事嚣张，但作案手法非常隐秘，如若不是衔影他们逮到活口，我们到现在也无从下手。”

沐川叹了口气：“简单的话，便不至于沦落至此境地。”

闻言，莫风打探了一圈周遭环境。

两间卧房一间厨房，还有一被改造成厕溷的房间，洗漱用具倒是一应俱全，可惜加上他们所处的客堂，也比不上他家公子居所大小。

且之间房租甚至连个院落都没，对于从小就养尊处优喜欢侍弄些花草的沐川来说，确是相当的简陋了。

莫风心疼地眼泪汪汪，从兜里把所有的银票都翻了出来：“公子受苦了，可惜属下没带多少细软出来，身上只有五百两，等谢过王姑娘，我们就离开这儿。”

沐川接过银票，认真道：“我想带她一起走。”

“哐当”一声，莫风手中的杯子跌落，他掏了掏耳朵，不可置信，“公子你不是吧！京城那么多名门闺秀你都没看上，她是不是狭恩图报了！”

沐川捞起茶杯，不满地重新摆好：“放尊重点，还有这杯子，别给摔坏了，人一姑娘家家，讨个生计不容易，你别拿这些小物件不当回事。”

莫风这下觉得不仅仅是幻听，他简直怀疑这一切都是幻觉，直到王盼儿将碗碟一一端上了桌。

菜色精致，色香味俱全，这么一桌没见过的餐食摆在眼前，莫风忽然觉得自家公子哪里算是吃了苦。

不就是房子小点了么，这些珍馐，天上的神仙的吃食也不过如此了吧。

“沙参玉竹清润汤、茯苓鱼羹、车前赤豆煲猪肚、肉沫蒸蛋、清炒小白菜。家中没有酒，不过有歇凉的酸梅汁，这伏日中饮上一杯，比酒爽快多了，这位兄弟若不嫌弃，便试上一试。”

“不敢不敢！”沐川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莫风哪敢表现出一丝不敬，他端端正正地双手接过王盼儿递来的碗筷，“劳烦王姑娘了。”

王逍瑶洗干净了手，捧着自己的碗筷，大大咧咧入了席：“不麻烦，人生大事不过吃喝二字，这位兄弟不来，我们辛苦一天也需要吃顿好的犒劳自己，多添双筷子的事嘛。”

“这位是王逍瑶。”沐川介绍道，“现在跟着我念书，算是我的关门弟子了。”

莫风手一抖，差点又没拿稳筷子。他小心翼翼的重新夹住，心道：与主子数月不见，当刮目相看了，他再做出什么举动都不能被吓到，这王姑娘家的一拾一物，可都得小心拿放。

“二姑娘好。”他正正经经的喊了一声，总觉得牙根子酸酸地犯疼。

等王盼儿与沐川都吃饱下筷子，莫风就再也顾不上什么牙齿的不爽利，一声“好吃”惊呼后，就风卷残云般地扫荡着餐桌。

沐川简直没眼看，敲了敲他的碗沿：“注意仪态！”

莫风抬头，含糊不清道：“公子，我都一天没吃饭了，王姑娘这桌菜比府上来的御厨都还绝伦，我这凡夫俗子，如何控制得住！”

沐川被雷的生无可恋，对着王盼儿道：“失态了，还请见谅。”

“你这位兄弟，倒是个真性情的汉子，哪谈的上什么见谅，只怕是菜不够吃。”王盼儿见王逍瑶吃的差不多了，吩咐道，“你再去煮口面，今天剩下的那些边角料，也一并端上来吧。”

“嗯嗯！”莫风重重点头，对王盼儿竖起拇指，“王姑娘也是率性之人，承蒙招待，日后有需要，尽管找我。”

沐川忍无可忍：“有饭有汤有菜，都还堵不上你的嘴，规矩学哪儿去了，食不言！”

莫风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乖乖闭嘴继续扒饭了。

王盼儿吃饭的速度比王逍瑶慢上许多，她不紧不慢地挑着鱼刺，细嚼慢咽，听得耳边沐川悠悠开口：“王姑娘，我留在大安镇的时日无多，你……你是否愿意与我一同前往晋州府？”

沐川眉目灼灼，说得恳切。

王盼儿托着饭碗的手微微一颤。

说不愿是违心。

可她与王逍瑶才是始终一道的人。

沐川家世不凡，恐怕于京中产业都颇为丰厚，来这西北之地，必是身负要事。待到事情了结，总归是要折返回乡。

越是大的城池，没有根系，孤身的女子越是难以安身立命。

没有足够的本钱傍身，最怕行差踏错。

王盼儿从来不敢高估自己。

她在现代社会就一直是个成绩一般，没有背景没有家底的普通女孩，毕业莽撞地在大城市碰了壁，只能灰头土脸回到老家，守着外公留下的小破店。

曾今自己境遇悲惨，周遭的亲友中，感情败给现实、真心被利益踩踏的例子没少见，王盼儿不得不仔细计算沉没成本。

她如今在这大安镇内，能寻得生计实属不易，断没有为这不知能维持多久的情谊而迁居的必要。

就算沐川神色恳切，她还是摇了摇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大安镇就很好，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坊市上也有莽哥罩着，大家都喜欢我的吃食，我正想着过段时日，就去盘个铺子，彻底安定下来。”

莫风也出声提醒：“公子，我们此行凶险。”

沐川咬了咬嘴唇，看向王盼儿，她言辞凿凿，已然拿定了主意。

数月时间，王盼儿把自己从头到脚都重新养了一遍。

穿着红嫁衣的乡野瘦丫头，已经变成了莹润的少女。

这位已经脱胎换骨的女子，向来不轻易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沐川心中知晓，与她们姐妹二人分别，怕是已成定局。

他帮不上其他忙，只能掏出莫风刚刚带来的银票：“你们二人讨活不易，正巧莫风带了五百两出来寻我，你们在大安镇寻个好些的铺子，无需继续过这风里来雨里去的生活，也好叫人放心。”

王盼儿推回了沐川拿着银票的手：“你随我来。”

沐川从未踏足姐妹两的闺房，如今跟着她进来，却到了离别之时。

他见王盼儿从衣柜中抱出个木匣子，打开摆在他的眼前。

一整个木匣子都是白花花的碎银，木匣子底层还有个单独的隔间，中间正放着一块金锭子。

“我这也快要有二百两了，在小镇上，开家小铺子问题不大，我昧了你一百两银票都不想还，你还给我又送上五百两来呀？”

沐川愣在原地，他还是低估了王盼儿在生存之道上的能耐，他瘪着嘴，满眼祈求地看过去，半晌才毫无底气的反驳：“怎能用昧字，姑娘救我性命，又照料了我数月，区区一百两……”

言及至此，王盼儿终于彻底了然了沐川的心意。虽知门第之差犹如天堑，却禁不住想要试探：“钱财乃身外之物，报恩最好的方式是以身相许，沐大少爷当真不考虑？”

“婚姻大事，媒灼之言，我身负族人所托，眼下无法承诺。”

如此，便是无法自主。

王盼儿噗嗤一笑：“与你逗趣呢，我救人全凭本心，只要不是作奸犯科之辈，我都不会任其自生自灭。”

“不要胡乱作玩笑。”沐川眼中已浮出水汽，“这五百两，就当……就当我入股，我看中你机敏与手艺，也相信逍瑶的才干，必定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美人就要落泪，王盼儿心生不忍，伸出双手托住了沐川的脸颊：“沐少爷如此笃定，要是亏了本呢？”

像是生怕王盼儿不允，他追着尾音抢答道：“亏了算我的，赚了你七我三！”

“哪有你这样放水做生意的。”王盼儿好笑。

不过有这层投资的关系在，二人便不会彻底断了联系。听闻沐川家中在京城也产业也颇为丰厚，这样的人品与家世，就算不能成为伴侣，作为朋友和生意伙伴，也是顶顶优秀的配置，不论如何，都是她占了大便宜。

“五五分吧，你出钱，我们出力，若是沐少爷还不能满意，也只能作罢了。”

“那我还有个条件。”

“嗯？”

“你可以尽快把店铺开到晋州府来么，做分号，京城也行，只要你愿意开，我无条件入股！”

“做生意，最忌好高骛远，一口吃不成胖子，待我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地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