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慢悠悠过了三日,文落诗的父母准备离开。
临走之前,两人千叮咛万嘱咐,让文落诗把自身气息注入门锁,检查了三遍,才放心离开。
文落诗目送着两人化作光离去,千年来忽然觉得心底有点暖意。三人都清楚,他们是在用反复检查的方式,告诉文落诗她并没有被“赶出家门”。
怎么说呢,父母是爱她的,但是她们观念真的不一样。
时至今日,大家终于想明白了,不用去互相征服,而是互相尊重,各有各的坚守。
文落诗觉得这一趟回家的结果出乎意料,还挺不错。于是她心情挺好,左看看右看看,确认父母走远后,哼着小曲跑出门,去了渡口酒楼。
直奔二楼。
结果屋里没人,她扑了个空。
隔壁房间里,庄烟和池柳刚刚午睡起来,见文落诗满脸心急却落得悻悻然,一时好笑。
“你郎君这两天可忙了,昨天下午出门,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庄烟打趣道。
文落诗懒得和他们掰扯称呼这个问题,干脆点头,表示了解。
她估摸着,长晓是在外面见人,处理各种事情,然后忙到太晚,干脆在外面找个酒楼客栈的睡了,然后第二天起来继续忙。
也没准遇上什么事,一晚上没阖眼。
于是文落诗干脆卸下头上的发钗,脱了外衣,长晓的被窝里,打算眯一会。大早上起来送父母出门,她赖床的毛病犯了,现在困得要命。
再懵懵懂懂醒来时,见有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床边的书桌前,正在低头翻看着什么。
文落诗支着胳膊坐起身,声音还有些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长晓转头,见她醒了,面色一暖:“没多久,刚回来就见被窝里多了个软乎乎的姑娘。”
文落诗轻笑一声,没搭理他。
“怎么从家里回来了?”
“我爹娘又走啦,去外面忙他们的。”
“这么快?这才三天。”
“嗯,他们忙他们的,我忙我的。过段时间我该交稿了,也得动辄往浮光城跑,估计也是忙得要命。”
长晓目光微微染上一层薄雾,浅浅动唇:“你们千年未见,就回家待了三天?”
文落诗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解释道:“放心,没吵架,相处得非常好。”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比我想象得好多了。”
长晓似乎松了口气。
“我见父母,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怕你难过。”
“话说回来,你怎么忽然忙起来了?庄郎君说你昨天都没回来睡觉。”
长晓像是被戳中痛处,揉揉眉心,道:“我确实一夜未眠。”
文落诗大惊,立刻跑下床,把长晓手里的公文夺过来扔到一边,然后把他整个人拖拽到床边,用力按倒。
“睡觉,立刻补觉,不接受反驳。”
长晓被迫躺在床上,无奈失笑:“我修为高,七天七夜不睡都没事。”
“不行,”文落诗严肃道,“长此以往,对身体消耗太大,会折寿。”
长晓不理她,依旧笑道:“你难道不想问问,我彻夜未眠,是在忙什么?”
文落诗气哼哼道:“你自然日理万机,有千事万事要忙,跟我没关系,我为何要明知故问去僭越、多此一问?”
见长晓只笑不答,她只好瞬间撒气,放缓语气道:“我生气的是你不睡觉不爱惜身体,没别的。”
长晓颔首,一副认真受教的模样,让文落诗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就在她怒目盯了眼前人半晌,打算离开时,长晓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只手臂,将她衣角一拉。文落诗失去平衡,瞬间向后仰去,稳稳当当倒在长晓怀里,分毫不差。
长晓顷刻间抬起手臂,将她搂紧,两只广袖把她大半身包裹住。
文落诗气得直撇嘴:“你有话好说。”
这样拉拉扯扯的算什么样子。
谁知,长晓竟然真的“有话好说”地缓缓开口:“昨天晚上的事情,还真跟你有点关系。”
文落诗不说话,表面上懒得搭理他,实则洗耳恭听。
“之前雨华的事情,查出来点东西。”
文落诗瞬间抬头,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正经论事的状态。
长晓不急不缓道:“亭尧的确有问题,你我的猜测都没错,信息查全了,也确定了他的身份。只不过他自从离开雨华,就回到了融雪城,不方便拿他。我派人盯紧了他,日后找机会。”
文落诗点头,从表情上,也看不出她是否真的关心。
“出乎意料的是,今昙。”
“她怎么了?”
“她没有任何问题。”长晓唏嘘道,“查不出任何东西。”
文落诗这回也惊了:“她总不能真的只是老老实实种昙花,被男人坑了,然后凑巧去到昙花丛中的吧?”
长晓闭眼:“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的确如此。只不过,她去花丛中是无意之举,但亭尧一直在盯着她,把她当成了布局的一环。也就是说,她何时去到昙花丛,亭尧就何时动手。”
这确实出乎意料。
毕竟昙娘是整个事件的核心人物,故事主线。从文落诗写话本的经验来看,任何事情都是围绕她展开的。至于亭尧、奚梦、造谣者、好事者,都是因昙娘的存在而设立的存在。所以,不管发生什么,她都脱不了干系。
现在忽然告诉她,主要人物根本不是主要人物,反倒只是别人布局的一环。而且,这个人物甚至还不知道自己担任了如此重要的角色。
有些反常识。
文落诗愣了好半天,才想明白这个逻辑,面露震惊。
“你怎么确定她没有问题?”
长晓叹口气:“自然是派人拿了她,审过了。”
文落诗沉默。若是无辜被牵扯的普通人,忽然被抓走去审问,不知道能否承受住这个心理压力。但她看看长晓,偏偏也没办法说他心狠手辣或者做得太过,因为这件事只能这么办,昙娘不抓也得抓。
她只是觉得,这些斗争过于残酷。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她藏得太深了?”文落诗想了想,发问,“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但若是她真的装无辜、实则咬死不说,也不是没有可能。”
长晓面上尽是叹息之意:“这就是我昨夜忙的原因。我觉得事情出乎意料,亲自跑球去见了她一面。若她真的在瞒,瞒得过我手下的人,但瞒不过我。”
文落诗接上他这话:“然后你亲自证明了,她没有任何问题?”
长晓闭眼颔首。
文落诗又是愣了很久,才感叹道:“真是不按正常人的思维逻辑出牌啊。”
长晓轻笑几声:“就此打个措手不及。”
“那她最后怎样?你抓了人家,还关起来逼问一通,换谁都受惊啊。”
长晓的眼神中蓦然升起一阵温柔,像是猜到文落诗会关心这个。
毕竟,在各种铁血手腕的争斗下,能关注到善始善终这种“不必要”的细枝末节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人查案,抓错了人,顶多下了封口令就随意放回去,也不管对人家的心理损伤有多大。关注这些没有任何意义,浪费时间,也无从得利,没什么好处。
但文落诗知道,长晓不是别人。
“你干嘛,”文落诗见他深情款款、满眼温柔地看向自己,顿时心头发软,承受不住,“问你话呢。昙娘怎么样了?”
“好吃好喝伺候着,放心吧。”长晓笑道,“经此一事,她知道自己日后没办法置身之外、袖手旁观,倒也是个明白人,干脆归顺我了。”
“这样倒是挺好。你在雨华多了个人脉,她也能有背后依靠。”
除了这个背后依靠有点大之外,没毛病。就是不知道昙娘会不会吓坏了。
“亭尧呢?”文落诗继续刨根问底,“那么复杂的昙花阵法,真是他设计的?”
长晓忽然间不说话,幽幽低头:“你不是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吗?”
“嗯?”
“哦,那是谁天天说,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柔柔弱弱的可怜姑娘,根本不关心这些大事,每天都巴不得躲远远的?”
文落诗深吸一口气。
好啊,不仅记仇,还拿这个来调侃她,好似要她当场承认她非常在意这些大事,目的是获得一丝捉弄到她的快意。
她咬牙道:“不许打情骂俏,说正事。”说着,她挑起指头,在长晓胸口狠狠一推。
长晓装模作样蹙眉,低头蹭她的鼻尖:“……打情骂俏?”
文落诗意识到,她说漏嘴的次数再次增加。根本不是她用词不当,只是她不小心把真心话说出来了而已。
她只好努力无视他这番几乎是明晃晃勾.引的挑逗。
“亭尧怎么回事。”她一字一句陈述道。
长晓泄气,抬头,慢悠悠解释道:“他的确是个阵法师,设计花坛只是他大材小用的对外身份。实则,你我都懂,他借由设计花坛,在昙花丛中早已布好法阵,等着瓮中捉鳖。只不过,刚查出来,他离开雨华是假。他实则一直躲在雨华暗处,作为整个计谋的主理人,操纵安排一切。和今昙闹出那么轰轰烈烈的背叛分离,也只是他遁身回归暗处的借口。”
文落诗分析道:“所以,其实是个对抗的局面,你这边有凌霄在雨华掌舵,对方也有亭尧,双方势力一直在打回和。”
“是这样的。亭尧那日盯着你我进入花丛,然后启动法阵,将你我困在其中。”
文落诗点点头,总觉得还有哪一环差了些什么。
“你是怎么对上号的?”她问,“亭尧既然躲在暗处,你应该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吧?”
说到此,忽然,文落诗反应过来一件事。
奚梦。
在梦娘的花店中,大梦山脚下,文落诗和长晓去擒她之时,曾见她与一男子拉拉扯扯。她声称是为那男子做事,只因为爱他。而那男子不管不顾,抛下她逃之夭夭。
如此看来,这个人,就是亭尧无疑了。
梦娘的花店是个据点,他来此大概是要分配任务给梦娘。为了掩人耳目,他一直带着幕篱。可是没想到这次碰面,梦娘非要和他说点风月事,导致时间过长,险些被人撞破。
在他眼里,梦娘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能暴露,所以他当即就要逃。
好在,长晓手急眼快,在他翻窗逃走前恍惚一瞬间,看到了他的容貌。
所以,只要手下有人查出亭尧的长相,把记忆和长晓一对,立刻水落石出。
长晓静静看着文落诗的表情变化,悠悠道:“看来不用我多说,你已经想明白了。”
文落诗道:“主要是,他离开雨华的证据太真了,咱们都没往这方面猜。”说罢,她忽然抬头,补充道,“我是说我啊,没说你。我知道你是碍于我的情面,没好意思动真格出手。我要是不在,你动动手段,在雨华当场说不定就能查到。”
“现在查到也不迟,”长晓不喜欢她什么愧疚都往身上揽这一点,双臂不自觉抱紧了她,“你想太多。”
文落诗对长晓这种低沉的语气很是熟悉。这种情况,大多出现在长晓不喜欢她说“耽误他”的时候。于是她现在学乖了,不在危险区域蹦跶,顺势往他身上一靠,面颊窝在他脖颈处。
“那我不想了。”
长晓满意,低头,把下颌靠在她毛绒绒的脑袋顶上,轻轻开口:“那继续。”
“继续什么?”
“继续打情骂俏。”
文落诗悄悄掐了他一把:“闭嘴。”
长晓无辜:“明明正事都聊完了。”语气那叫一个委屈。
“下一件正事,”文落诗摆出一副不吃这套的样子,道,“下午彦月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