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血月被击中,阵眼向四面八方炸开。
周围幻境开始碎裂,浓郁的黑夜开始出现龟裂的纹路,从而一片片破裂掉落,下起一场千万片刀刃形成的雨。
与此同时,那枯昙慢慢碎为齑粉——戮月的杀伤力不可预估,再加上文落诗的修为高,哪怕只是被黑箭穿过,枯枝上只有一小处黑色裂口,枯昙也碎了。
悬崖前的屏障破开,文落诗于千刀万剐之中施法飞起,直奔深渊下方,冲向远处那个从空中缓慢掉落的、无比熟悉的人。
幻境还在不断碎裂着,但已经失去了任何力量,故而文落诗很快就接住了长晓的身躯。
低头那一瞬间,她发现长晓竟睁着眼,好像在看她。他眼珠上流淌着血迹,瞳仁浑浊不堪,可忽而涌起无限的情绪,像是不可思议,又是感动至极。
文落诗温柔抬起手,帮他擦去嘴唇角的血迹,低声道:“我来了,别怕。”
千言万语,化作这一句。
说着,她指尖在长晓额头处一点,一道红光飞入。
她用最后的力气,凝聚成极难的术法,帮长晓解开了修为的封印。
那一瞬间,怀中之人忽而魔气大增,身上涌出无数道墨色气流,萦绕过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充斥着体内每一寸血液和经络,修复着残破憔悴的身躯,洗净无数血迹。
文落诗与他十指相扣,不断地给他传功治疗,同时认真低头盯着他,以无比严肃正色甚至有些愤怒的神情,回应着他那双渐渐清明的充满情愫的眼。
她只有这样紧绷着、撑着,才能保证在此刻不会因卸下所有防备、彻底松懈而哭出来。
长晓的修为太高,哪怕之前的身体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如今已经恢复了不少,至少性命无忧,意识彻底清醒。
文落诗感受到那双手掌在慢慢恢复热度,心跳渐渐平缓下来。
至于……方才那一箭。
她在远处,只能远攻,若是直接施法,气流柱太大,必定会直接射毁昙花和其中的人。
术法不能用。
唯一的方法是用箭射,必须精准射中阵眼的正中央,才能击碎阵眼。而阵眼的正中央的前方,刚好是枯昙的正中,也就是枯昙中那个人影的脖颈处。
所以,她需要让枯昙摇晃,些微偏离正中时,找一个能射中后方的血月正中心、还能避开枯昙中长晓脖颈的时机。
必须在那一刹那间。
否则就是她亲手杀死了长晓。
幸好,幸好,她成功了。
他们一起活了下去。
她见长晓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可就在这一刹那,两人再次经历一阵眩晕。
再醒来,黑夜幻境已经彻底消失,两人来到一片白茫茫的迷雾之中,如同文落诗刚进入法阵的那样。
长晓还在她怀中安安静静躺着,她坐在地上,让长晓靠在自己腿上。
见他又是想开口,文落诗伸出两根手指,把他的嘴捏上。
“别说话,既然清醒,自己坐起来运功治疗。我刚刚魔力基本耗尽,没法帮你治。”
长晓就这样被文落诗捏着嘴坐起身,然后握住她的手,把两根手指移开。
他笑得很淡,眉目间尽是温馨,好像岁月静好,而他看着眼前深爱的人,可以这样天荒地老下去。
“任何话都不许现在说,想问什么,都之后再复盘。”文落诗命令道,“闭眼,运功,我等你一天时间,幻境里不能停留太久。”
长晓不再说话,鸦黑的睫毛一扇,闭上。
样子很乖,很听话。
文落诗满意了,确认他入定后,才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狠狠松下一口气,然后半瘫在地上,半闭着眼。
刚刚射出箭的那一瞬间,她几乎全身经络停止运作,只留下视觉,失去了其余四感。
戮月名不虚传,虽然杀伤力强,但对使用者的消耗也的确极大。她把大量的魔力都用于挽弓射箭上,又荡开大量魔气去激起风浪,再加上她之前对付上百片昙花瓣的迷雾幻境,最后毁掉昙花法阵,如今,她是真的累极。
所以这一天时间,她打算在确保周围只是幻雾,没有任何危险后,给自己和长晓上方支起结界,打算入定给自己运运气。
结果刚一入定,便想起件事。
她的斗篷碎了。
方才释放出的魔力太多,整个幻境的气流都被震动,她身上的斗篷早就不堪重负,有些松动,后来飞出去救长晓的时候,她满眼都是怀里这个凌乱破碎的人,根本顾不上其他,以至于幻境破裂的碎片掉落,将她的毛斗篷划破,飞起一阵绒毛雨。
她急着救人,顾不上冷,直接把碎了一半斗篷给收了。
如今唤出斗篷,文落诗才注意到,偌大一个毛绒绒的白斗篷,只剩下最上方的一半毛领,和最上方的一小片。虽然这些身外之物和长晓相比无关紧要,但她还是有些心疼。
毕竟,这是她亲手缝的。
当时喜欢覆雪书里的那首诗,就把诗句以狂草的书体绣在斗篷上,绣了快一个月。因覆雪书中未给诗定题目,又因意在写月,后来民间把这首诗称为《无题月》。再后来,文落诗认识了覆雪本人,还跟她拿这个斗篷显摆好久,说自己是她的忠实书迷。
现在斗篷被裁掉一大半,洋洋洒洒的诗文,只剩下每句的最初一个字了。
愿,琴,岩,枝,此,声,尝,安。
文落诗忍了好久才让眼泪不流出来。她盯着这八个字,遗憾很久,又看看身边已经入定的长晓,顿时觉得心安了些。
文落诗挥挥手,把残留的最后一片斗篷施法碎掉,然后闭上眼。
长晓如今还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长晓若是能此生长安,就胜过一切。斗篷碎得值了。
文落诗一天没睡,有些困。她哈欠打了一半,忽然之间反应过来什么,急忙睁开眼——
斗篷已经碎了,不复存在。
可是,一个转瞬即逝、不可思议的猜想,却慢慢在她脑海中成型。
她好像……无意之间,撞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若不是诗句恰好被截得只剩下每句句首,而她又恰好是以前一些事情的知情者,怕是永远都不会有人发现覆雪这些藏得这么深的秘密。
文落诗想着想着,开始犯困,然后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醒来,文落诗发现自己如同烂泥一般,软乎乎地躺着长晓怀里。看她身体的样子,大约是躺了很久,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身下那双腿压麻。
“醒了?”头顶上那个久违的声音传来。
文落诗“嗯”了一声,缓缓起身,对上那双温热的眼眸。
“我恢复得差不多,”长晓柔声道,“你若还困,再睡一会。我方才施法勘探,这幻境还有大约两层才能走出去,估计路途不短。”
文落诗心想,都能放出神识去勘探了,那肯定恢复得差不多。她知道长晓的修为高,虽然不知道具体有多高,但肯定能在一天之内把那残破的身体给自愈个七七八八。而她睡了一阵,身体也恢复了不少。
“我不困。”
文落诗摇头,然后抬起双手,伸到长晓脸庞两侧,使劲揉捏了几圈,像是确认了什么,才点头肯定道:“嗯,活的,热乎的。”
长晓轻轻莞尔,任由她又捏了一会,才道:“多谢救命之恩。”
他忽而抬手,将文落诗那双停留在脸颊上的手扣住,拽到两人身体之间的空隙中,然后悄悄将头向前凑,与文落诗的额头将要贴上的那一瞬间,眼神中尽是缱绻之意。
他语气幽幽道:“既然是救命之恩,落儿想让我如何报?”
文落诗在这一刻深刻怀疑,他们两个,到底是谁看话本看多了。
而且她强烈怀疑,方才睡觉之时,长晓是不是已经亲了她好多遍。毕竟她刚醒的时候,感受到耳畔的发丝有些湿热。
“你我之间算是扯平一半了,”文落诗眼神坦坦荡荡,语气也很是沉静,丝毫不管长晓眼中的不满,“之前你救过我两命,现在我还上一次。”
长晓眼神不动,却使劲捏捏她的手,好像在诉求,他想听的不是这个。
文落诗想起什么,又立刻补充道:“当然,我宁愿我一辈子还不上第二次恩情。你可千万别再走一趟鬼门关了。特别是,不要因为我去走。”
长晓心想,文落诗果然什么都知道。怕是在知道他法力被封的那一刻,她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也知道他恐怕是因为想拉她那一把才会中计,险些丧命。
这姑娘表面上不说,心里怕是已经给自己定罪,觉得是她害了他。
长晓不再说话,只是抬起头,吻了吻文落诗的眉心:“别还了,一辈子还不清才好。”
文落诗别开头,正色道:“说正事,你身体现在怎么样?”
“都是些皮肉伤,恢复得差不多。”
“得了吧,你当时肉.体凡躯,承受了我这么多道术法的攻击,我都不敢想象你是怎么撑到我来那会的。”
长晓也基本猜到转移符文的事,见文落诗直接挑明,他干脆继续问下去:“你找我之前,都经历了什么?”
文落诗把昙花法阵的事情简要讲了一遍。
“你呢?刚被卷进迷雾,法力就被封,然后被关进枯昙牢笼里,挨我一顿打?”
长晓眉眼依旧温柔:“知道是你在打之后,我被打得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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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覆雪斗篷的诗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感觉挺明显的吧,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是作者视角。大家可以开开脑洞,猜不出来也别担心,接下来临渊城最开始会讲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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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零落星雨映浮华(三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