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始漂浮在一片温暖的水中,听见了来自远方的呼唤,隔着一层软绵绵、毛茸茸东西,漂浮在子宫里似的。
她或许已经死了,但她绝不是一个胎儿,也无法回到妈妈的肚子里,她有着一段不长不短的人生,而她已经无法再次来到这神圣而温暖的,生命诞生的源头之处了。
越来越冰冷的水温和不能呼吸的窒息感打破了她美好的想象,在吐着泡泡逐渐涌上的窒息中,她几乎失去了知觉,在这其中漂浮着,似睡似醒。
直到她逐渐恢复感知,自双腿涌起了一点力气,用力一蹬,破水而出,眼前是一片空茫的大海,她正浮在这海面上。
不远处的船上传来带着笑意的呼喊声:
“怎么样!抓到鱼了吗——”
“没!”伊始喊的很大声。
是一大群海鱼游过,伊始被怂恿着下了海。
水波飘荡,飘啊飘,荡啊荡,连着伊始在海中也随之摇晃,这是一片平静的水面,六艘商船稳定的航行中,不远处是一群海豚跃出水面,向此处靠近。
欧特西里由于焦虑和恐惧,抱着威吓的目的对伊始说了那句话,在伊始的追问下,她好像赢得了一点胜利,神秘地说着“不告诉你”便离开了。
她其实是商队的书记员,在这个时代也算是一个难得的知识分子,专门负责清点、管理货品,还有估算价格记录账目的工作。
这个时代是没有纸的,一切文字的载体都是笨重的,因此每艘船的甲板下都有一个小船舱用于存放泥板,而每日的清点对账就是欧特西里的工作。
或许是因为工作,欧特西里一到休息时间就不见了,划船时伊始更是插不上话,只能将问题憋在心里。
什么叫“突然出现在船队的人不止你一个”?
可是她的情绪表明她并没有说谎,船队里真的有“另外的人”,那么这会是和自己一样的人,还是……坏人?
湿漉漉的伊始被船员捞上船,一块儿布隔空飞来罩到头上,瑟利在旁边扬了扬手,说:“赶紧擦干。”
头脸倒还好说,擦干就好,身上的衣服全湿透了,伊始转头一看,和她一起下水的其他人不仅聪明的早早把外衣扒了个干净,只穿了缠腰布下水,现在更是旁若无人地换起了衣服。
一个用布擦干身体,两个拿布遮住另一个的下半身,那人就借着遮挡将新的干净布料缠上。
近处一个声音说道:“你怎么不脱衣服?全湿了哦。”
我、我吗?大家还不熟,这样多不好呀……
伊始默默腹诽,回头去看声音的来源,一个小麦色皮肤、眼珠乌黑的女人撑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她。
伊始没有印象,一百多号人,她哪能在几天之内认全。然而随着女人站起身,一个影子投下,将她完全笼罩。
她很高,一米七二的伊始算不上矮,但这个人身高直逼一米八。
拜托这可是古代啊!营养也太好了吧!
比这更加令人惊讶的是她的结实程度,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肉紧实,左上臂纹有鱼形抽象图案,一身黑衣,姿态闲逸,背着一个豹皮制成的大包。
伊始的时代有一个关于狩猎之神的传说,她觉得面前这个女人就像是猎神。
想到欧特西里的话,伊始心中升起不安。
女人直接上手扒拉她,伊始在她手下瑟瑟发抖,试图挣扎,却被她扯开领口。
伊始瞬间瞪大眼睛,还在换衣服的一人说:“她害羞了!”
“为什么害羞?你是从外面来的?”另一个船员问道,一边伸手也来扒她衣服。
玩耍笑闹中,伊始对自己身上仅剩的布料严防死守:“等、等一下,我要换衣服了啊!!”
“哈哈哈哈哈!安息你别你别闹她啦!”
听了这句话,那个被称为安息的女人终于有所收敛,其他人也纷纷住手,伊始低头一看,已经扒得差不多了。
这群女人!太可恶了!
尤其是那个安息,笑得好碍眼。
那人转头看来,伊始有一种被抓包的心虚,她说:“要不到船舱里换?”
说着抓起伊始的手就走。
“我叫安息。”在黑洞洞的甲板下,她说。
“我知道啊。”伊始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没头没脑地回应。
“呵,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安息一边说着,一边发出低沉的笑声。
虽然她笑着,但伊始感知不到她的情绪,一切都很平淡,平淡到自始至终她的情绪都没有任何波动,她表现出来的只是表象。
这很奇怪,哪怕只是擦肩而过的人都会有一丝情绪,而她的情绪深不见底,就像一口幽幽的深井,你投下石子不会有任何回应。
仅从外貌来说她似乎也不是耶特人,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是欧特西里所说的人。船队里也有其他外国人,耶特似乎并不排斥外来人员。
她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你的同类啊,突然出现在这里,我本来正准备去吃饭呢。”安息已经观察她好几天了,“你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啊。”
伊始心中警惕,在这陌生的地方一个陌生人对你示好,她受到的教育告诉她这需要小心。
她感觉更能体会欧特西里的心情了,自己的出现方式也这么诡异吗?三两下把你身边的人收买了,还和你套近乎。
但是她说“同类”。
伊始问:“什么意思?”
安息一边翻包一边答:“小妹妹,你是从错误时期来的吧。”
伊始的脑门上浮现一个巨大的问号:“那是什么?”
“哈哈哈……”安息又笑起来,“你果然什么都不懂。”
她这种说话方式让伊始压力巨大,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果然什么都不懂”,感觉智商被碾压了。
“我是下来换衣服的……”伊始催促她有话快说。
“你知道记录者吗?”安息说,“记录者,是观测各时空的真实历史,并且客观记录的存在。错误时期就是记录者之间的概念,我正好是一名独立记录者。”
她笑了笑又接着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是来临终关怀的,顺便调查。”
伊始的心中充满疑问。
“我们的出现一定是有目的的,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不过恐怕和那个跟你一起玩的女孩子脱不了干系。”
“以及,据我观察,以这种形式突然出现在船队里的,应该只有我们两个啦,不过由于不清楚原因,不排除其他地方或许也会有我们的同类。”
伊始试图感知她的情绪,但一无所获,虽然她声称同类,对伊始和船上的其他人却没什么不同。
她是太过平静,还是情绪藏的够深?
走之前,安息将一团黑色的衣物塞到伊始手上,说道:“你慢慢换吧……我有预感,这里将会充满了死亡。”
这与欧特西里的梦对应上了,她们出现在这里真的有什么缘故吗……
伊始换上了和安息类似的黑衣,爬到甲板上,惊闻恶耗,她要再次加入大力桨手了。
安息来到斑海豚号上就是为了这个,她正好是一名效率很高的大力桨手,两人刚好平衡互补。
瑟利说:“就是因为不行,才要练。”
安息的位置被安排在伊始的后面,瑟利要求安息多教教她,这刚好是一个安息可以看得见伊始,而伊始看不见安息的位置。
被人一直盯着,真是变扭啊……
天知道,伊始一向是不起眼的透明人,经常被无视,现在一会儿被力大如牛的欧特西里盯着,一会儿被更加高挑健壮的安息盯着,感觉人生无望了。
伴随着划到脱力的双臂,手掌上也逐渐磨出血泡。
她感觉划划划划没有尽头了。
“好痛啊、好累啊……”
随着伊始的抱怨,身后响起了安息的笑言:“多练练就好了,长茧子就不痛了。”
这说的是人话吗?她需要的是休息!
终于熬到了换班,伊始举着满是血泡的双手,想哭。
安息走过来说:“没事,你之后不用划了。”
没错,在短暂的休息之后,安息要顶两个人的班。
安息接过她的双手,打开一个木盒,细细涂上乳白色的药膏,拿出黑色布条一点一点缠上手指。
伊始拧起眉毛,不解地望向她。
所以这个黑色的布其实是绷带?
这不是奇怪了,黑色的绷带怎么看出来干不干净,伤口有没有渗血?就算没有白色纱布,总有别的颜色。
她似乎是左利手,右手捧着伊始的左手,而她的左手细心地将布条缠绕,好像做惯了这种事。
安息灵巧地在收口处打了个结,问道:“不谢谢吗?”
伊始这时反而像锯嘴的葫芦,说不出一个字。
她总是这样,别人越让她干什么她越干不了。
安息笑笑不说话。
伊始自顾自地小声说:“诶呀,真是渴死了。”一边跑去桅杆底下舀了两瓢水,拿着其中一瓢凑近安息说:“你也渴了吧。”
安息接过水喝了。
伊始没话找话:“这是你的包?”
毕竟身上的同款黑衣就是她从包里翻出来的,搞不好药膏和绷带也是,那个包她好像从不离身,像个百宝箱。
嗯,豹纹百宝箱。
“是啊。”安息答。
“为什么你身上穿着自己的衣服还能带包,我就带了个人,衣服还不是自己的?”伊始的语气充满不解。
“不知道啊。”安息很无辜,“因为我是记录者?因为我的着装不突兀,而我刚好背着包?”
“所以根本就不是虫洞?我就带了个人……“伊始陷入自我怀疑,“这个世界真的科学吗?”
安息平静的听着伊始那让人听不懂的喃喃自语,适时插话:“所以,你要和我对情报吗?”
伊始抬头说:“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和你换情报我可是亏的那个。”
安息挑眉说:“行,你问吧。”
“你身上那股如影随行的血腥味是怎么回事?”
并非伊始冒昧,这绝不是经血的气味,这味道在安息靠近的时候尤为明显,萦绕于她的上半身。
“那是秘密哦。”安息勾唇浅笑,“你不妨问点有用的吧,比如 ,这艘船的目的地是什么,你不是很想知道吗?”
“是什么?”
伊始顺杆爬,反正她总不可能是偷偷杀了人,这里是海上那会被发现的。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船队的目的地是一个世外小岛,岛上的特产是一种很珍贵的香料,是各国争相购买的重要商品,此次是为了和海岛达成长久的合作。”
“这、这还不具体吗?”伊始尴尬一笑。
“还好吧,这是我偷听的,喏,第一天那个祭司上船的时候,曾短暂地停留在白海豚号的船舱里,她和队长谈论的内容就是这些。”
安息那时候躲在货物堆里,藏在她们的视线死角。
哈哈哈哈伊始那时候正闲逛看热闹呢。
心虚和窘迫溢满了空气。
“最后一个问题,”伊始说,“你有特殊能力吗?”
伊始担心安息觉得她是一个问题大王,没办法她真是太无知了!
伴随着安息笑声的是她的回答:“有哦。”
……
与此同时,为了防止船员损害和偷窃货物,作为书记员的欧特西里每天都要清点货品。
桨手只是兼职,安息来了之后她就不用再参与了。
在对完庙船耶克阿布号的第二百三十六个货品时,她走过一个转角,那里空无一物,本应在那里的东西不翼而飞了。
欧特西里的羊毛卷快要炸起来了,这不是离谱了,大家不都是好姐妹吗?!
心中一个怀疑冉冉升起。
……
甲板上,伊始坐在桅杆下欣赏着海上落日。
伊始自从来到这里,就感觉自己仿佛失忆了,对过去的二十年的人生记忆模糊,但就在刚刚,和安息的谈话结束后,她感到自己的记忆被撬动了,有了一点点复苏的迹象。
“古老的商船,欧特西里、欧特西里、欧特西里……”
伊始自言自语着:“我知道了!欧特西里是女的!我知道这段历史,这是那个欧特西里之船。”
现代的媒体曾对这项惊异的发现大加报道。
她神色扭曲地大叫:
“坏了,薛定谔的猫是死的!”
“这是通往冥界的必沉之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