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凳子上伸手捞了一下池中血水,被稀释过的鲜血中确实掺着些别的东西。
在火光的映照下,指尖残留的红色液体中隐约有明灭的光线,忽闪忽闪的。
确实是金粉。
仵作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再次跑到了秦氏尸体旁,并让人打来了一盆净水。
她将一块干净帕子在水盆中打湿,细细擦洗着秦氏的尸体。
帕子将死者尸体上的污垢尽数拂下,仵作仔细打量手中帕子,上面确实多了些极小的明灭光斑。
方才秦氏被放在避人的角落里,光线有些昏暗,她这才没有注意到。如今清理了尸体身上的金粉,那些点状或洞状的创口尽数出现在眼前。
这些伤口主要集中在双臂,其中,腰腹和后背也有或多或少的分布。
仵作又拿起了寝室的华服,华服被烧毁的区域也都集中在双臂与腰腹。
她心中清楚,其实到这个时候就可以断定死因是白磷了。可是,随着视线转移到血色水池,困惑再次浮现在脑海。
水池中大量的血水从何而来,为何死者身上没有出血伤口却有失血过多的迹象。
即便是有出血伤口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流失那么多鲜血…
一旁捕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下人,被呵斥过的两个捕快在仔细搜查着舞台,又两个在拿着本子来回核对着此次到场人员名册,还有几名穿梭于戏苑的各个房间搜查……
余光中那个瘦小的身影蹲在尸体旁边若有所思。
捕头走向仵作,在她身旁蹲下,开口道:“你觉得死因究竟是什么?”
“就目前的线索来说,铁定是白磷不错了。可是,我不明白死者失血过多从何而来,还有那满池的血水是怎么回事。”
“死者失血过多…”捕头低声重复道,他顿了顿,叹了口气道:“这个案子不太一样,上面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白磷致死是最好交差的。”
仵作感受到一只宽厚的手掌在自己肩头意味深长地拍了两下。
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可是,她不愿这样。
死者含冤而亡,凶手不能在阳光下逍遥法外。不然,那就太不公平了。
想到“公平”二字的时候她不由握紧了拳头。
仵作紧抿着双唇,眸光下敛,未曾注意到角落里投来的一到阴暗目光。
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此刻正在看着这个仵作,如果猜的不错,这个仵作是想要彻查此案。
不过…
“芙蓉,你这丫头原来在这儿躲着呢!”
“捕快大人,她是不是也得被带走啊!”
一个穿得花花绿绿,头戴一朵大紫花的中年女人出现在芙蓉的目光中。
不过这个中年女人被捕快缚着双手,此刻正伸着脖子朝芙蓉的方向扭着,示意捕快看向芙蓉。
芙蓉看到她后弱弱喊了声“师娘”。
“别别别,我可受不起。”中年女人并不领这一声师娘,反而阴阳怪气道:“这可是名角的丫鬟,我可受不得哇!”
捆着女人的捕快扯了一把手中的绳子,冲着女人厉声道:“啰啰嗦嗦什么呢!快走!有什么留着到了衙门再说。”
接着冲向芙蓉喝道:“还有你,过来!”
仵作清楚地记得这个丫鬟看自己的眼神,那眼神很奇怪,似是藏着期许,又像是悲伤。不过,有一点她可以肯定的是,那眸光中透出的一丝懊悔和欲言又止是藏不住的。
“那个姑娘,是什么人?”仵作问。
捕头答道:“她呀,她叫芙蓉,是秦氏的丫鬟。”
“秦氏的丫鬟…”仵作喃喃重复道。
“先审她,她一定知道些什么。”仵作快步跟了上去。
衙狱中,捕快正在审讯众人。
“你是何人,与死者又是什么关系?”
“我叫芙蓉,是秦氏的丫鬟。五年前我乞讨至此,是秦小姐不厌弃我还收我做了丫鬟。”芙蓉微微低下了头,看着地上一处虚空怔了神。她顿了顿,接着道:“芙蓉这个名字还是她给我取的。”
“死者表演时衣服上带有白磷,你知道吗?”
“知道,这也是苑主默许的。”说到这里,芙蓉本就苍白的指尖因紧紧攥着而泛了青色,她看着审讯者,语气有些幽怨:“秦小姐总是会被这些白磷灼伤,可是苑主并不在意。他,他对秦小姐并不好。”
“死者表演时,你在哪?”
“我一直在看台后面等着做场结束为秦小姐处理伤口。”
“死者平日里可曾得罪过什么人?或者与什么人结过怨?”
审讯者清楚地看到芙蓉的目光里有一丝惊慌,常年身为捕快练就出来的近乎本能的反应告诉他很快就可以破案了。
芙蓉许是因为紧张,从听到“得罪”二字时一直在抠指甲,直到指尖泛出血花才缓缓开了口。
“得罪…得罪倒说不上,秦小姐这些年广为人知后就很少露面了。”芙蓉食指被抠得只剩下了半片指甲,鲜红滑腻的血肉裸露在空气里上面还隐约粘了些雪白的指甲屑。
都说十指连心,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还在继续向下抠着。
一个审讯者看不下去了,蹙眉厉声道:“别抠了,流血了还抠。”
另一名审讯者食指中指靠在一起扣了扣桌子,“继续。”
芙蓉这才停了手上动作,将那根被抠得鲜血淋漓的食指紧紧握在了手掌。
“秦小姐人很好,对我也很不错,我跟着她的这五年来,只知道她与杨小姐关系很糟糕。”
说到这里,芙蓉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她眼睛里水润润的满是泪水,发出的声音里也带着鼻音。
“她们总是在吵架,甚至昨天晚上我还听到她们在争吵。”
“昨晚还在争吵?你知道她们具体是为什么而争吵吗?”
芙蓉尾音颤颤巍巍的,似是随时会摔倒一般,她紧咬着下唇,“我,我不清楚。我只听到了她们在争吵,并未听清争吵的具体内容。”
捕快看这个小姑娘这般模样,便问了别的。
“杨氏又是谁?”
“杨氏也是戏苑的名角,只是没有秦小姐受欢迎罢了。”
……
“杨氏也是我苑中的名角。起初她们二人的关系还能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尽管那和平岌岌可危,不过,我也并不在意。对我来说,只要她们还能老老实实待在戏苑就可以了。”苑主懊悔地捶了捶胸口,力度没把握好觉得有些痛又悻悻收了手。
“哎,如果我能早点发现,说不定也不会…”苑主摇了摇头,连连叹气,此刻只剩懊悔。
“你怎么就笃定是杨氏杀的人?”
苑主一听便紧张了起来,连连摆手,大张着圆眼睛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昨日起夜时听到她们二人在秦氏房间争吵才妄自猜测的。”
“那你当晚可曾见到过芙蓉?”
苑主有些困惑,眉头皱了起来,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芙蓉?未曾见过。”
……
“昨夜我也隐约听到了争吵,那时我以为是秦氏又在和苑主争执就没在意。”杂役道。
“秦氏和苑主争执?”
“对”衙役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秦氏和苑主。秦氏早就攒够了钱想离开戏苑,可是苑主又怎会放过这么个摇钱树呢,不肯放人离开。”
“他们经常会因此争执。捕快大人,你说,会是秦氏自己…”杂役话未说完便被狠狠瞪了一眼。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后弱弱住了嘴。
“去审杨氏。”捕头看了口供后将目标锁在了杨氏身上。
在秦氏所带来的巨大利益面前,苑主是不会希望秦氏死掉的,如今最大的嫌犯便是杨氏了。
在捕头起身去审问杨氏时,身旁一个小捕快却说带来的嫌犯里面没有杨氏。
“我们那时搜查了整座戏苑,并未发现杨氏。”
捕头一听便有些怒了 “什么!那就去找,还需要我告诉你怎么做吗?”
“是。”
可是,尽管他们在接到报案时便封锁了荀阳城,可在翻遍了整座城后还是未曾发现杨氏的一丝踪迹。
捕快们带着这个消息回到衙门时,迎来的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在捕快们被骂完后,仵作又拿了新的尸检报告出来。
死者不是秦氏,而是杨氏。
众捕快个个目瞪口呆,在心里骂了一万遍这个小仵作。
捕头更是:!?“什么!尸体是杨氏!?”
“那秦氏又在何处!?”
仵作自知理亏,悻悻答道:“是的,死者脸上带着一种特制的面具,加上又施了粉黛,卑职一时没有看出来 ”
仵作立刻跪在了地上,发音决绝而清亮:“是卑职的疏忽,求大人给卑职承担过错的机会!”
头顶一声叹息,能听出捕头此刻的无奈,“那么多人力和时间你赔的起吗……”
“……”
她确实赔不起。
捕头生气又无奈,对着这样一个小姑娘他实在是发不了太大的脾气,也是没招了:“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直接滚蛋,老子才不管你男的女的。女的也照样给老子滚蛋!”
“是。”深知自己犯了错,挨骂是必然也是无用的,还不如多去检查几遍尸体,于是她趁着捕头生气时候悄悄退了出去。
捕头余光瞥见溜走的背影还未来得及骂出口,耳朵里便传来阴阳怪气的一句:“女的也照样给老子滚蛋~”
转头一看正是昨夜那个高瘦的捕快。
“你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呢,活干完了吗?”
“头儿,您昨天安排给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
“现场有什么发现吗?找到凶器了吗?”
“暂时没有找到,不过我们有了别的发现。”
“那还不快说。”
“我们在水池底部发现了许多镜子碎片。”
“镜子碎片……”
闻此,捕头眉心紧拧成了一个“川”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