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颂安趴在桌子上,指尖轻轻划过刚计算出的炸弹爆炸半径参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陈时煦的床铺。空荡荡的床板上,连一丝褶皱都没有,仿佛从未有人睡过。距他回宿舍已经第三天了,陈时煦还没回新生营。
他昨天特意去买了条新被子,浅灰色的,柔软得像一团云。陈时煦原来的那条是深蓝色的,被他压在了枕头底下。祝颂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新被子铺在了陈时煦的床上。他想,一条被子而已,陈时煦应该不会介意吧。
实验室的钥匙在口袋里硌得他有些发疼。祝颂安站起身,抓起桌上的笔记本,准备去验证他的计算结果。就在这时,宿舍的门突然被推开,冷风裹挟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涌了进来。
陈时煦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脖颈处缠着厚厚的绷带,领口下隐约可见几处暗紫色的淤青。他的目光落在祝颂安身上,微微一愣,声音有些沙哑:“要出去吗?”
祝颂安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陈时煦的脖颈上,手指无意识地抬了抬。他喉咙发紧,声音有些干涩:“你……受伤了吗?”
“已经没事了。”陈时煦轻描淡写地回答,目光却越过祝颂安,落在了床上的新被子上。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语气里带着一丝疑惑:“这被子是……?”
“我昨天刚买的!”祝颂安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太过急切,脸上微微发热,连忙补充道:“晒过了的,很干净。”
陈时煦的眉头随着这句话舒展开来,嘴角轻轻勾起,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谢谢。”
“没事。”祝颂安摇摇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是我该谢谢你才对,那晚是你帮了我。”他将手里的笔记本轻轻放回桌上,重新坐了下来。
陈时煦走近几步,低头便能看见祝颂安后颈处贴得整整齐齐的阻隔贴,边缘服帖得没有一丝褶皱。他的目光停留了一瞬,随即轻声问:“不出去了吗?”
祝颂安这才像是突然被点醒了一样,猛地站起身,却因动作太急,额头直接撞上了陈时煦的下巴。他捂着发疼的脑袋,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要去的。”
话刚说完,他突然想起陈时煦脖颈上的伤,心里一紧,连忙抬头去看对方,眼神里满是歉意和担忧。他下意识地抬手,想要帮陈时煦揉一揉撞到的地方,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手指微微蜷缩,显得有些无措。
“你……没事吧?”祝颂安的声音低了下去,目光在陈时煦的脸上游移,试图从他的表情里找到一丝疼痛的痕迹。
陈时煦微微偏头,避开了祝颂安的手,嘴角却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没事,我还没那么脆弱。”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刚才的碰撞只是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祝颂安的手僵在半空中,片刻后才缓缓放下。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对不起……”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
陈时煦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宿舍里的空气似乎变得有些凝滞。
过了几秒,陈时煦忽然开口:“你要去哪儿?”
祝颂安抬起头,“实验室,”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已经准备去制造炸新生营的炸弹了。”
“那你加油。”陈时煦配合地回答道。
祝颂安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宿舍。
走廊里的灯光昏暗,祝颂安的脚步有些急促。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着陈时煦的脸,心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实验室的门在身后关上,祝颂安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实验台前,翻开笔记本,目光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计算公式上。然而,他的思绪却始终无法集中。
祝颂安狠狠揉着太阳穴,五指深深插进发根,仿佛要把那些错乱的神经纤维一根根捋顺。自从经历易感期后,他的情绪就格外敏感,脑袋里惯常为他作出最佳选择的掌控者也不见了踪影,让他莫名觉得有些心慌。
陈时煦躺在床上,轻轻扯过被子,指尖触到那绵软的质感时,他微微低下头,近乎无意识地嗅了嗅被子的气息。
然而,什么味道都没有。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举动有多可笑,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将被子拉好,闭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天,他和叶烬之间的暗流涌动,终究还是让他吃了亏。一个成年顶级Alpha的压迫感,远不是他能轻易抗衡的,更何况前一晚他还受到了祝颂安信息素的影响。尽管祝颂安的信息素带着甜腻的气息,但同为Alpha,信息素之间的排斥感依旧强烈。最终,陈时煦因过度释放信息素,腺体肿胀得厉害,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般,体力耗尽,直接晕了过去。
陈纪淮和时今禾赶到医院时,陈时煦还没醒来。消毒水的气味被空气循环系统过滤到最淡,医院的VIP病房更像豪华酒店套房。
时今禾眼眶泛红,轻轻推开病房的门,走到床边,监护仪蓝光映着陈时煦苍白的下颌,将那些脖颈处的伤痕照得愈发狰狞。她的指颤抖着抚上陈时煦苍白的脸颊,心疼得几乎说不出话。身后的主治医生开口说道:“陈少爷信息素释放过度,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夫人不用担心。”
叶烬站在门外,先是对陈纪淮低声说了句“抱歉”。
陈纪淮却摆了摆手,语气平静:“不必道歉,这样历练历练也好。”
叶烬闻言,诧异地抬头看了陈纪淮一眼。
陈纪淮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当年他单枪匹马,没有任何靠山,硬是凭着自己的能力走到了今天的位置。陈时煦的眉眼间有他七八分的影子,但陈纪淮的脸上更多了几分岁月磨砺出的坚毅。他淡淡开口:“还有训练吗?如果有的话,别在时煦这里耽误了,他有我们照顾。”
叶烬恭敬地朝陈纪淮鞠了一躬,这才转身离开。走廊尽头,江潭之拿着陈时煦的体检报告快步走来,两个人擦肩而过。
陈纪淮接过报告,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内容。江潭之站在一旁,主动解释道:“对时煦以后的发育不影响。”
陈纪淮点了点头,神情依旧沉稳。他一会儿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不能在医院停留太久。他转身推开病房的门,示意医生离开,然后走到时今禾身旁站定。时今禾下意识地靠向他,手指轻轻握住他的手,仿佛这样能让她安心一些。
“时煦真的没事吗?”时今禾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
陈纪淮回握住她的手,语气温和而坚定:“嗯,医生说了,休息一下就好。”
时今禾这才松了口气,轻声说道:“那就好。”可她的目光又落在陈时煦苍白的脸上,心疼得眉头紧蹙,“要不……我们给他请几天假,带他回家养养吧?新生营虽然好,但时煦现在这样,我真的放心不下……”她说着,眼眶又红了,泪水在眼底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
陈纪淮耐心地等她说完,抬手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痕,声音温柔得像是哄孩子:“时煦已经长大了,等他醒来,我们问问他自己的意思,看他是想回家还是回新生营,好不好?”
时今禾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我一会儿还有个会,已经让芳姐准备了些汤,她待会儿会送过来。你先去沙发上休息一会儿。”陈纪淮低声说道,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时今禾的脸。
“嗯。”时今禾轻轻应了一声,保养得极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她眼角有些细纹,却丝毫不减她的温婉气质。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陈纪淮的手:“你去忙吧,我能照顾好时煦的。”
陈纪淮是个很好、很厉害的人,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在家庭中。这是时今禾在陈时煦满月酒时笑着对别人说的话。时至今日,她依然这样觉得。
他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随后转身离开病房,步伐稳健而从容。时今禾望着他的背影,心中那股不安渐渐被抚平。她走到沙发边坐下,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病床上的陈时煦,仿佛只要这样看着他,就能确保他平安无事。
陈时煦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他刚动了动指尖,窝在沙发上犯困的时今禾便倏地起身,珍珠母贝拖鞋在地毯上踩出急促的闷响。
“别动。”带着鸢尾花香的手掌虚虚压住他肩膀,护士铃红光在她腕间跳跃,“进新生营前就答应我以后不会生病,今天就敢在信息素对抗里逞强?”她嗔怪着,指尖却轻轻拨开他汗湿的额发。
医生检查腺体的金属器械泛着冷光,陈时煦望着时今禾映在监护屏上的侧脸。
“指标正常了。”医生收起检测仪时,时今禾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她指挥芳姐将温着的虫草汤递过来,自己却伸手拎起搭在椅背上的黑色作战服。特殊纤维面料上,几不可闻的蜜桃甜香混着硝烟味钻进鼻腔。
“让芳姐......”
“我自己洗!”陈时煦急得差点打翻瓷勺,喉结上的纱布随着吞咽绷紧。他的耳尖微微发红,立马低头专注地喝着汤,仿佛碗里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东西。
时今禾慢条斯理地把作战服叠成方正的豆腐块,翡翠镯子磕在金属纽扣上叮咚作响。她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她想起陈时煦刚出生时,自己总是担心他将来会被迫联姻,成为政治联姻的棋子。那时候她常常看着熟睡的陈时煦默默流泪,陈纪淮每次都会耐心地哄她。
“时煦不会的,”陈纪淮总是这样说,“他喜欢谁是他的自由。我们虽然是联姻,但不是很幸福吗?”
想到这里,时今禾看着儿子泛红的耳尖,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她并不在意作战服上沾染的信息素味道,只是好奇那个能让儿子如此在意的人是什么样子。不过转念一想,能被陈时煦喜欢的人,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她看着陈时煦低头喝汤的样子,眼中满是骄傲。这份骄傲,和她看着陈纪淮时一模一样。